第46章 撞門(1 / 2)

謝星闌蹙眉, “當年那人?”

秦纓也聽出不對,忙問:“當年有人對你說過什麼?”

康老爺名叫康修禮,此前亦是讀書人, 他目光在謝星闌和秦纓麵上來回掃過, 見他二人年紀尚輕, 便也明白當年的案子再如何錯判,也與他們無關, 他定了定神道:“素琴是貞元十年八月遇害的, 我記得很清楚, 是八月十六,中秋第二日, 後來案子定案之後, 那叫金文延的畜牲是在十月中被斬首, 當時見凶手伏誅,我們全家雖然悲痛素琴之死, 卻也覺得好歹是幫她報了仇……”

“但就在三四個月之後,貞元十一年春天,忽然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上門, 他說他是哪一位死者的表兄,還說他懷疑素琴幾個的案子乃是錯判, 說那金文延不像是凶手, 他來問我們怎麼想的, 若覺得古怪,便可去衙門伸冤。”

康修禮歎了口氣,“當時我夫人病重, 我在衛蔚寺的差事也出了些差錯, 上司一道命令下來, 我便被貶斥歸家,我回來後也病倒了,那年輕人說此言之時,我們並不相信,因和素琴有關的證供,衙門都與我們說明過,我們沒發現任何錯處。”

“雖是如此,我不放心,讓素琴的哥哥素明去衙門問了問,當時問的是郭捕頭,郭捕頭見我們質疑衙門判案有些不高興,還說我們或許是遇上了騙子,有些騙子專門去找在衙門有官司的,又借能幫忙解決官司為由騙取銀錢,素明回來與我說了,我也覺得那金文延是認了罪的,且這案子鬨得極大,三法司也一同審定過,怎可能抓錯人呢?”

謝星闌又問:“那人第一次登門之後,便再未出現?”

康修禮點頭,“不錯,再也沒出現,由此我們更將他當做了騙子,後來時移世易,我們都忘了這回事,若非今日大人來此,我隻怕再也想不起此事。”

他又殷切看向謝星闌,“大人說要重查舊案,可案子過去十年,還能查的清楚嗎?有這十年,那凶手不知跑去了何處,還怎能抓得到人呢?”

謝星闌看了一眼秦纓,“這位是雲陽縣主,此番冤情便是她發現的,我是金吾衛龍翊衛的欽察使謝星闌,此番會由我們與京畿衙門一同查探此事,無論結果如何,眼下我們都會竭儘全力……”

康修禮一驚,龍翊衛是天子手眼,而這位雲陽縣主,更是尊貴無匹,他眉眼澈明了兩分,卻又謹慎地道:“當年我們也是十分信任京畿衙門的,可沒想到——”

謝星闌便道:“你放心,此番查探,我們必定比當年更為仔細謹慎,今日來找你,也是想問問當年的情形,看能否有新的線索,你剛才說的那人,你可記得他是誰的表兄?另外兩位死者,一位叫羅槿兒,一位叫範玉蘋,並且,你可還記得那年輕人相貌?”

許是他二人嚴肅對待的態度令人寬慰,康修禮配合地回憶,“十年了,那年輕人表明身份之時並未說的十分詳儘,具體是哪家的我實在記不清了,樣貌的話,那人身量挺拔,麵貌周正,看著便是孔武有力之人,麵龐成古銅之色,有些粗莽之氣,要麼是做工的,要麼便是行伍之人,他似乎也看出我們不信他,也不願說的太多,很快便告辭離去了。”

秦纓和謝星闌互視一眼,都覺得有些古怪,這時秦纓繼續問道:“我看了衙門的卷宗,說康姑娘當年喜歡去文新書局買書,是在買書路上被襲擊,在此之前,她可曾有過什麼異樣?比如被人跟蹤?或者與人生過爭執?”

康修禮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幾分悲戚,哪怕過了十年,那段回憶對他而言仍是十分痛苦,想了半晌,他搖頭道:“沒有,沒有任何異樣,至少素琴未對我們說起過,並且那陣子她心情也極好,因中秋快到了,九月末又是她的生辰,她看中了一套古籍,我答應她,等她過生辰之時便去將那套古籍買來送給她……”

康修禮緊緊抿唇,啞聲道:“那是一套前朝書聖蘇默柏講四書五經的注疏文集,整個京城也沒有幾套,一套至少也要二十多兩銀子,若是彆的姑娘有這些銀錢,大抵會要好看的首飾衣裙,可她自小被我逼著讀書寫字,長大了也十分喜歡書本文冊,後來想起,我隻覺是我這做父親的害了她,若她不去書局,也不會遇上這樣的事。”

秦纓凝聲道:“絕不怪你,康姑娘被謀害隻是那凶手的過錯,康姑娘與你們皆是無辜受害,你教康姑娘讀書明理,康姑娘一定很感激有你這樣的父親。”

康修禮搖了搖頭,滿腔悲憤化作了數聲歎息,他鬢發花白,滿臉皺紋,分明剛年過半百,看著卻好似已至花甲之年,縱然以為已經為康素琴報了仇,可女兒慘劇帶來的傷痛,遠比日升月落的年歲來的摧人。

謝星闌又問康素琴的其他喜好,康修禮道:“素琴沒彆的喜好了,除了看書寫畫之外,平日裡也並不喜交朋結友。”

謝星闌若有所思,“當年伺候她的奴婢們如今在何處?”

康修禮道:“當年家中算殷實,她身邊有兩個小丫頭伺候,後來素琴出事,留了她們兩家之後,家中也敗落了,便令她們出府嫁人了,一個通過表親嫁到了青州,一個嫁到了城東嶽家巷的餘於瓦匠家裡,如今過的還不錯,逢年過節的她還回來看看。”

謝星闌記下,見日頭已上中天,也不在此多留,臨走之前又道:“倘若想起有何古怪之處,便來金吾衛衙門找我。”

康修禮應是,親自將他們送到府門,見他們即將離去,康修禮又啞聲道:“謝大人,縣主,衙門追責之類的我不求了,我隻求你們能抓到害我女兒的凶手為她報仇雪恨,若是找不到害她的畜牲,我來日去九泉之下也無顏見她。”

康修禮說著說著便紅了眼,蒼老的麵龐甚至帶了幾分祈求,秦纓看得揪心,但她還未開口,謝星闌先肅然道:“你放心,我們必定給你一個交代。”

康修禮不住點頭,門扇合上的刹那,隻看到他轉過身抹眼睛的佝僂背影。

再啟程時,秦纓和謝星闌的麵色都不好看,跟著的眾人也都覺心頭壓著千斤重石,他們接著要去的,是當年第一位死者羅槿兒的家。

羅槿兒家住城東安平坊,位於東市以北,其祖上也是書香門第,隻是後來家門落魄,到了羅槿兒父親羅永成這一代,他年輕時先是做了兩年教書先生,後來便靠著開舊書鋪子為生,雖做的是生意,但好歹和文墨書冊沾邊,便少了幾分銅臭味兒。

馬車過禦街一路東行,先經東市,再往東北方向過兩座民坊,便到了安平坊地界,安平坊中的民宅多為富貴人家,羅家坐落在一條小巷儘頭,這巷子裡住著七八戶人家,一路走過來,便見羅家的家門高闊莊嚴,顯得格外氣勢逼人。

到了近前,秦纓道:“羅槿兒之下還有個弟弟,當年羅槿兒遇害之時,她弟弟才十三四歲。”

謝堅上前叫門,很快門扇便從內打了開,一個年輕的小廝狐疑地看著外頭,見來的是金吾衛之時,麵上頓時露出惶恐來,“幾位大人有何事?”

謝堅問:“你們老爺夫人可在府上?”

小廝應是,又忍不住道:“難不成是我們公子出了事?”

謝堅回頭,謝星闌上前道:“我們要見你們老爺夫人,去通稟一聲。”

小廝不敢違逆,連忙往府內跑,謝星闌一行人進了府門,在影壁處等著,很快,謝星闌看到一對華服夫妻快步而來,正是羅槿兒的父親羅永成與母親方氏。

羅永成快步迎上來,還未走近便拱手道:“不知大人要來府上,有失遠迎了,難道是我兒在密州出了岔子?”

謝星闌先表明身份,而後道:“與令公子無關,我們是為了當年羅槿兒被謀害的案子而來。”

羅永成一愣,方氏忍不住上前道:“槿兒的案子?”

謝星闌便道:“當年案子的凶手並非真凶,眼下金吾衛要重查舊案。”

羅永成和方氏驚愣在原地,好半晌羅永成才緩過神來,他磕磕絆絆道:“這怎麼可能,當年的凶犯已經認罪,且已經被斬首了,怎麼可能並非真凶?”

謝星闌將內情道明一二,羅永成和方氏皆麵色微白,方氏咬牙道:“所以是衙門的人查錯了?他們被這個假凶手蒙蔽,而後饒過了真凶?”

見謝星闌點頭,方氏頓時倒豎了眉頭,“你們……你們怎能查錯?已經十年了,我女兒死了十年了,你們今日才來告訴我們案子查錯了?你們知不知道就算查到了真凶,我們這十年也過得十分艱難,如今她弟弟春闈高中外放做官,眼看著我們家裡好起來了,可你竟然告訴我,那害槿兒的惡人竟然還在外逍遙?”

羅家的府邸才被翻新過,布置的也十分清雅秀麗,處處透著欣欣向榮之象,而羅永成夫婦衣飾華貴,麵龐光彩照人,仿佛兒子高中的喜氣仍未消散,但謝星闌道出實情的功夫,二人眉眼驟暗,沉鬱的陰雲浮了上來。

方氏驚怒交加,她責問數言,胸口亦起伏的厲害,羅永成見狀勸她兩聲,又對謝星闌道:“去廳裡說吧——”

羅永成麵上殷勤不再,肩背亦塌縮了幾分,等到了前廳,克製地讓下人奉茶,吩咐完,他望著外頭花木蔥蘢的中庭發起怔來,待茶送上來,他才沉聲道:“當年查案子的人,早就不在衙門了吧?當年槿兒死的可憐,那歹人窮凶極惡,還害了另外兩位姑娘,可後來衙門抓到了真凶,我們都覺寬慰,還曾送過金銀表示感謝。”

“這些年來,我和她母親最害怕過得便是槿兒的生忌和死忌,我們都不願去想,一想起來,槿兒當年的慘狀便令我們心如刀割,每一年我們去相國寺上香,都要祈求老天有眼,讓那凶手下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後來悲痛淡了,但對那惡人的恨卻未消。”

“我們恨著那凶徒,還得過自己的日子,家裡漸漸好轉了,便想著若是槿兒還活在世上,看到父親開了書館,看到弟弟高中,必定是最高興的那個,從前家裡不好,虧待了她吃穿用度,後來能讓她享福了,她人卻不在了。”

羅永成語聲越來越嘶啞,他緩了口氣,又道:“想到最悲痛之時,我們又覺得,不管怎麼樣,至少為她報仇雪恨了,她在九泉之下能安息了,早日入輪回,來生投個父母疼愛一生富貴的好人家,再也莫要吃苦頭了。”

說至此,羅永成語聲忽而一厲,“可如今你們卻來告訴我們,我們恨錯了人,真凶還在逍遙法外,原來這十年,槿兒都死的不明不白,我們根本沒能為她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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