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忍了許久,此刻也紅著眼道:“為什麼會查錯凶手?為什麼你們能發現錯處,當年那些人卻發現不了?我女兒在棺材裡躺了十年,如今已經化為一堆白骨,這時候才來重查案子,彆說已經過了十年根本查不出凶手了,便是查到了,你們不覺得太遲了嗎?”
方氏淚如雨下,又掏出絲帕顫顫巍巍地拭淚,謝星闌緩聲道:“你們放心,當年命案錯判,調查此案者皆有責任,待此案查明,自然會追究過錯。”
秦纓也語聲艱澀道:“夫人說得對,已經過了十年,的確太遲了,但如今並非沒有找到真凶的機會,隻要儘力去查,總能找到蛛絲馬跡,並且就算再遲,也要讓真凶伏誅,好給羅姑娘與你們一個交代,遲到的真相也是真相。”
見她二人頗為誠懇,方氏滿腔憤然也無處發作,隻掩麵哭道:“我的槿兒怎如此命苦,母親以為早就替你討回公道了,卻沒想到隻是個笑話……”
羅永成深吸口氣,“你們要重查,怎麼查?從何處查?十年了,便是一塊石頭,也被風吹日曬的變了形狀了,更何況是案子的線索?凶手經過這十年,更是早就不知跑去何處了,他若是跑到了天邊,你們難道也要追去天邊嗎?”
謝星闌道:“舊案的卷宗和當年仵作的驗狀皆保存完好,並且凶手不一定會逃走,當年案子已定,‘真凶’已經伏法,他多半會高枕無憂地留在京中,隻要他人還在,再加上當年的家屬和證人配合官府調查,便一定能找到此人的蹤跡。”
見羅永成和方氏一臉不信,秦纓也道:“已經過了十年,的確困難重重,但多拖一日,羅姑娘便要多一日含冤莫白,那凶手也多逍遙一日不是嗎?此番來查案的並非京畿衙門,而是金吾衛龍翊衛的欽察使,你們應該知道龍翊衛本為聖上直掌,如此也足以表明此番我們調查舊案之決心,我們也想還幾位姑娘一個公道。”
方氏擦眼淚的手微頓,羅永成眉眼也鬆活半分,他夫妻二人互看一眼,羅永成遲疑著道:“龍翊衛……這案子始終是你們查嗎?當年我記得金吾衛和刑部衙門也曾監督過查案進程,可案子最終還是查錯了……”
謝星闌承諾一般地道:“始終是我們查,若近日找不出真凶,那一年兩年,五年十年,這案子都是我們的差事。”
羅永成和方氏聽得微愣,一旁的秦纓也眸色微變,她側眸去看,隻見謝星闌容色冷肅堅定,眉宇間透著一股子頂天立地的銳氣,格外有種一言九鼎令人信服之感。
羅永成顯然也深受震動,終是和聲問:“那我和她母親,該如何配合你們?”
謝星闌便道:“當年案發之前,羅姑娘可有任何異樣?可有提過被跟蹤,或有人對她圖謀不軌,或某人有意接近她之類的話?”
羅永成沉思片刻,又去看方氏,方氏此刻已擦乾淨淚水,麵上卻多有迷茫,她道:“沒有……槿兒那日,隻是如常去鋪子裡,沒有提過任何相似之言。”
謝星闌忽而想到康修禮之語,“羅槿兒可有表兄?”
方氏有些愕然,“沒有,有堂兄,但無表兄,怎麼了?”
謝星闌便又問:“當年凶手被斬首之後,可曾有人上門來找過你們,說案子可能是冤案?”
方氏去看羅永成,羅永成莫名道:“這自然沒有,當年案子鬨得很大,那凶手被斬首之時,半個京城的百姓都去圍看過,怎會有人來說是冤案?”
謝星闌一陣默然,秦纓又問道:“羅姑娘平日裡還有何喜好嗎?”
方氏這時又哽咽道:“她沒什麼喜好,那時家裡不太寬裕,她父親的舊書鋪子隻有一個夥計幫忙,而她弟弟比她小幾歲,又要讀書,她便常自己去鋪子裡幫忙,幫著算賬,幫著統算數目,雖也沒什麼粗重活計,卻十分耗時,她從無怨言。”
秦纓心底有些發沉,若凶手是陌生人作案,那家裡人的確難知道線索,又問了問當年書鋪夥計和家中奴婢等證人的下落,她和謝星闌便先告辭離去。
此刻已過午時,他們徑直出城,趕往第二位死者範玉蘋之家,範玉蘋的家在城外範家村中,從京城出發,至少趕路兩個時辰才能到,待出了城,秦纓掀簾問道:“你如何看?”
謝星闌高坐馬背上,此刻放緩馬速離她近了幾分,“金文延雖然不是真凶,但我傾向於他說的證詞大部分都是真的,真正的凶手多半也是打過幾次照麵的陌生人,因此受害者的父母好友都不知此人存在,要追查真凶下落,多半還要從金文延證詞中提到的幾處相遇地點查起,以及,從金文延為何會認罪查起。”
秦纓也應是,“我們已走訪了兩家,我亦做此想,待去過範家之後,得好生調查金文延的生平,他不可能無端承認這樣大的罪過,若是頂罪,那凶手一定用了十分厲害的手段,才能讓金文延明心甘情願赴死,金文延是個賭鬼,還賭到了要典賣女兒的地步,這樣冷血無情之人,何事能逼他就範?”
謝堅跟在謝星闌身後,此刻道:“會否是賭賬欠的太多?”
秦纓看他,“頂罪是必死之局,你若是欠了天價賭債,是寧願跑還是寧願死?”
謝堅也覺出問了蠢話,掩唇輕咳一聲,“小人愚笨了。”
謝星闌這時道:“人生在世,不過是七情六欲,他父母早亡,又對妻女無情無義,也不可能為了財名利祿去求死,還真猜不透如何逼他認罪。”
雖然已料到會疑難重重,但真的查起來,秦纓仍然有種毫無頭緒之感,再加上李芳蕤以同樣一副死狀遇害,她甚至預感到,這案子或許並不像看到的這樣簡單,思及此,她忽然看向謝星闌,“倘若查不出真凶,真要十年二十年都將此案當差事擔著嗎?”
謝星闌目視前方,“十年二十年,我倒是擔得起,但隻怕那康老爺等不起。”
他語氣輕飄飄的,言畢又看向秦纓,“所以最好儘快找到真凶,並且,你今日連龍翊衛的名頭都搬出來了,倘若查上三五月都無進展,豈非要墜了龍翊衛的名頭?”
秦纓本還有些動容,聽見此話,不由暗暗咬了咬牙,又冷哼一聲:“龍翊衛的名頭自然隻能龍翊衛去守,那就要看謝大人的本事了。”
她說完“唰”地放下簾絡,謝星闌波瀾不驚的眼底滑過一絲笑意,馬鞭一揚,當先朝前疾馳而去,下了官道,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他們才趕到了範家村村口。
範家村依山而建,山腳下大片農田正成一副秋日豐收的景象,因土地肥沃,村中的幾十戶農家也頗為富足,又因距離京城不遠,許多人雇了長工做活,自己則去京中做起了小生意,沿著村道往裡趕時,一戶一戶農家院落大都修得氣派非常。
範玉蘋的父親名叫範昌林,謝堅在路邊尋了一位老伯一問,老伯立刻指向村東頭,又道:“最氣派的那個三進院落便是範昌林家。”
謝堅道了謝,一行人馬便往範家村最東邊行去,還未走到跟前,一座白牆灰瓦的大宅院便映入了眼簾,這座院落比此前的農家院子更顯精貴,甚至與城中官宅有的比,眾人看著心底微鬆,誰都不願見受害者家裡過的江河日下。
待行至門口,謝堅再度上前叫門,不多時一個模樣伶俐的小童將門打開,朝外看了看,狐疑地問:“你們找誰?”
謝堅道:“此處可是範昌林的家?”
小童點頭,謝堅又道:“我們是京城金吾衛衙門的,找你們老爺夫人有事,快去通報一聲。”
小童年紀不大,不識官差公服,半信半疑地將門一關跑了開,謝堅摸了摸鼻尖,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院門才重新打了開。
門內出現了一位身形矮胖的華服老爺,正是範昌林,他身後還站了一位容貌秀美的中年婦人,二人驚奇地打量外間諸人,很快,範昌林試探著問道:“金吾衛的差爺?不知各位有何公乾?”
謝星闌上前道:“我們是為了十年前範玉蘋的案子而來……”
他話還未說完,門內二人麵色便沉了下來,範昌林擰眉道:“這都多久的事了?案子早就定案了,怎麼又上門來查問了?”
謝星闌道:“當年的案子是錯判,如今我們要重查。”
範昌林眉頭擰成“川”字,又上下打量謝星闌和他身後的秦纓,他眼底眸色幾變,似乎在判斷二人是何種身份,見謝星闌分外年輕,他臉一冷道:“什麼錯判不錯判,那案子凶手早就被斬了,我可沒讓你們重查,你們彆來打攪我們!”
說完這話,範昌林後退一步,“啪”的一聲將門關了上,緊接著,門後還傳來了上門閂的聲響,謝堅大為意外,上前拍門道:“哎,你做什麼?都說你女兒當年的案子錯判了,意思就是真凶還在逍遙法外,你怎麼還關門呢,你不想為你女兒討回公道?!”
門後傳來範昌林的冷笑聲,“我是她父親,你們就算要查,也得問我的意思吧,我說了,那案子早就定案了,我沒閒工夫再管此事,你們是不是衙門沒事乾了?”
範昌林的聲音越來越遠,竟真是將他們拒之門外,謝堅無奈地去看謝星闌,謝星闌麵無表情,也往後退了一步,“撞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