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纓心中微安,這時朱強從院內快步而出,“大人,縣主,查到了,這雜院內,竟然真有人在此住了十年,是一家姓萬的人家,不過今日他們出城了,說是他們如今做小本買賣,今日出城進貨去了,要明日一早才能回來。”
秦纓眼瞳微亮,“那便明日來訪。”
幾人走開了小半個時辰,料想著孟懷禮一個來回也差不多了,便又往發現趙鐮屍體之地去,等到了跟前,果然看到孟懷禮和嶽靈修已至,嶽靈修已經在趙鐮的屍體旁檢驗,而一旁站著的,還有麵色凝重的周顯辰。
周顯辰盯著趙鐮慘白的臉,麵色多有惶恐,一見秦纓和謝星闌便上前來道:“這是怎麼弄得,趙鐮怎麼死在了此地?我還以為他貪沐休之日,沒想到是出了事,大人和縣主都看過了?是意外還是被謀害?”
謝星闌道:“是被謀害。”
說完他去看嶽靈修,“嶽仵作看出什麼了?”
嶽靈修麵色嚴肅道:“小人覺得趙捕頭的確是溺水而死,隻是死的有些古怪,身上擦傷太少,手腳也十分乾淨,並且肚腹雖有鼓脹,但口喉之中卻未發現泥沙水草等物,小人看了這玉關河,裡頭浮萍淤泥還有苔蘚水草都不少,至於身上的傷痕,小人隻怕得去了義莊才能細驗,此地人多眼雜,小人也未帶齊酒醋等物。”
謝星闌看向秦纓,秦纓點了點頭,他便道:“你與朱強將遺體帶回義莊,我和縣主要往趙鐮家裡去一趟,等晚些時候再往義莊彙合。”
嶽靈修連忙應是,朱強便招呼人來抬屍體,恰在此時,謝堅和謝詠從上下遊回來,謝詠毫無所獲,謝堅手中拿著一隻玄色雲頭履,“公子,找到了,在上遊的魏安橋下找到的,距離此處要走兩炷香的功夫——”
謝星闌眯了迷眸子,“那他的屍體必定是從上遊漂下,你帶幾個人沿途打探,看看有無發現任何異常,尤其是昨夜與前夜。”
謝堅領命,謝星闌便看向周顯辰,“周大人應該知道趙鐮住在何處吧?”
周顯辰點頭,“知道,我還去過一次,是剛上任的時候,趙鐮非要為我設宴接風,請我去過府上一回,我此番來也是想去他府上看看,他膝下還有個半大孩子,如今忽然身亡,家裡上下都不好過,我去瞧瞧,以示安慰吧。”
有周顯辰帶路,自然再好不過,眾人從此處出發,又過
了興安橋,果真是往東北方向的安化坊行去,秦纓沿路掀簾去看,便見安化坊中民宅大多高闊,又井然有序,街旁又有榆柳蔥蘢,一看便是富貴人家才能置宅之地。
走過兩條長街,越是往北,兩側宅邸越是門庭氣派,謝星闌一路看來,也是心底有數,便問周顯辰,“趙鐮雖做京畿衙門的捕頭,卻也隻是吏一列,俸祿應該不多,他家裡是何等出身,怎能住在此處?”
周顯辰歎道:“這也是我納悶之處,據我所知,趙鐮家裡並非官身,不僅如此,他和袁守誠差不多,都曾在軍中當差,後來得了上司舉薦,才能入京做衙役,他還不是京城人士,隻是有個開鋪子的叔叔在京城,這宅子,說不定是他那叔叔幫他置辦的。”
說話間入了一條兩側種滿了楊樹的長巷,周顯辰指著其中一處“趙府”,“這裡便是趙鐮家裡了,他的夫人是巡防營一個老都尉的女兒,如今有個兒子,應該已經四五歲了。”
謝詠上前叫門,很快府門便從內打了開,門房狐疑地看著外麵眾人,隻覺周顯辰麵熟,周顯辰開口表明身份,又道:“趙夫人可在家中,我們有事相告。”
門房一聽是京兆尹大人,立刻點頭哈腰,“在的在的,不過我們老爺不在,大人今日來,莫非是因為我們老爺有何差事?我們老爺兩日未歸了,夫人正著急。”
這是一處三進的宅邸,繞過影壁,入目便是一處花團錦簇的中庭,光看這些奇花異草,便很有大戶人家的氣派,得了通稟的趙夫人胡氏從內院快步而來,身後一個嬤嬤抱了個五歲左右的男童也跟了出來。
胡氏見是周顯辰,又看到了謝星闌的官袍,立刻擺上一副笑臉,“不知兩位大人前來,有失遠迎了,我們老爺有差事在身,兩日未歸,大人們若要找他,此番隻能撲空了,快請堂內飲茶,這會子天色不早,他怎樣也該回來了,最近衙門可真是忙啊……”
胡氏自說自話,一看便是個潑辣的性子,但周顯辰跟著她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沉聲道:“弟妹,我們今日來是有一事相告,近來衙門的確有些忙碌,但趙鐮已經兩天沒有在衙門露麵,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就……”
周顯辰話未說完,胡氏立刻瞪眸,“他沒在衙門露麵?那他能去何處?”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生出幾分惱怒,忍不住道:“那他一定是去……”
話說一半,胡氏這才想到不能當著趙鐮上司的麵將他說得不堪,便扯出一絲乾笑,“我記得今日是他沐休,然後前天晚上,一個遠房親戚家裡忽然遭了賊,非要求他去幫忙,那親戚住在城外,他跟著去了便沒來得及回來……”
周顯辰歎了口氣,“弟妹不必為他找補了,就在剛才,我們已經知道他為何沒來衙門應卯。”微微一頓,周顯辰沉聲道:“他被人害死了,一個時辰之前,屍體在玉關河中被發現,看樣子已經死了一天以上了。”
胡氏呆住,眼底還生出了幾分茫然,“大人說……說我家老爺死了?趙鐮死了?”
周顯辰點頭,“還請弟妹節哀。”
胡氏眉頭越皺越緊,又去看周顯辰身後眾人,見大家麵上都一片嚴肅,便知周顯辰不是在玩笑,她氣息一亂,雙腿都有些發軟,“死、死了?”
她身形搖搖晃晃,身後侍婢趕忙將她扶住,胡氏眼底慢慢聚起水汽,又失了魂兒一般道:“真的是趙鐮嗎?不會認錯?他怎麼可能死在玉關河呢?他是會水的,又會些拳腳功夫,他能被誰害死?”
周顯辰也麵生悲戚,“我們衙門許多人都去看了,不會出錯,至於他是如何死的,的確疑點極多,因此衙門要將其定為命案來查證,這次來,除了告知你此事外,金吾衛的大人還要問你趙鐮之事,你若
想早日找到謀害趙鐮的凶手,便要多幫他們。”
胡氏淚珠兒如雨而下,她嗚咽兩聲,又回頭去看嬤嬤懷中的男童,這孩子雖然已經五歲,卻還不能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麼,見母親悲哭,他也跟著哭起來,見此狀,周顯辰和謝星闌也不好在此刻問詢,隻得先等胡氏接受這般現實。
秦纓心尖發沉,又去打量這趙家院落,除了中庭花圃內多有名花,這府內館閣也建造的十分精巧,尤其門廊上的朱漆彩畫,畫的栩栩如生,一看便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而胡氏和小公子身上皆是綾羅錦緞,胡氏發髻上,還插著兩支通體碧綠的翡翠簪子,隻這兩支簪子,便價值不菲,但趙鐮一個捕頭,怎能支撐這樣大的花銷?
胡氏哭的嗓子都要啞了,才勉強顧及周顯辰,她一邊擦眼睛一邊道:“周大人,我要見趙鐮,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要親眼看到他的屍首……”
周顯辰去看謝星闌,謝星闌自然無異議,離開趙府之時,謝星闌亦在打量這院閣,而胡氏派人套了馬車,帶著孩子和七八個小廝侍婢一道出了門。
眾人並未再走興安橋,隻沿最近的長街一路往南,待到了義莊之時,正值夕陽西下,大片的餘暉灑在義莊之內,為荒涼的院子鍍上了一層明燦的暖光。
入院門的胡氏,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要進前堂之時,她又吩咐嬤嬤帶著孩子去馬車上候著,嬤嬤應是,胡氏隻帶了個侍婢進了後堂。
嶽靈修他們剛到義莊不久,此刻正將趙鐮上衣除去,一聽胡氏來了,連忙退去一旁,胡氏雖然知道有周顯辰親自告知,必不會有假,但看到趙鐮屍體的那一刻,仍是眼前一黑,她哭著撲向趙鐮,淚如泉湧,“老爺,老爺你怎麼忍心拋下我們孤兒寡母……”
後堂中的悲哭震耳,眾人在旁瞧著,也都露出絲不忍,王贇站在門口,也沒想到袁守誠先被捉拿,趙鐮又死了,隻覺京畿衙門到了多事之秋,心底隱隱發慌。
胡氏哭了兩盞茶的功夫,侍婢在旁勸,周顯辰也去勸,又勸了半晌,才令她止了哭,但她突聞噩耗,三魂去了七魄,被扶出前堂時,問什麼都怔然答不上來。
直等到最後一絲夕陽沒入天際時,胡氏才徹底接受了現實,她哭著道:“我家老爺初一下午回來的,在家裡用了晚膳之後,便又出了趟門,說近來差事極多,他有事要辦,她公差上的事我從來不過問的,自然不管他去何處。”
“當天晚上他沒回來,我也沒當回事,直等到昨天一天不見人影,我才有些惱了,怕……怕他去那些風月之地,今日這大半天不見人,我便想著,若晚上再不見人,便要來衙門找他,鬨他個沒臉,卻沒想到……”
胡氏哭得慘淡,在這昏暗的義莊之中顯得有些陰森駭人,她又往後堂的方向看了一眼,剛壓下去的淚意又湧了上來,“他還說要給我添新的頭麵首飾,還說要給我買更大的宅子,還說要給峘兒請最好的夫子,可如今他卻躺在這裡。”
謝星闌這時問道:“你仔細想想,他這幾日可有何異常?你雖沒過問他去何處,但他出門之前可曾令人送過信或拜帖?”
胡氏一臉茫然,搖頭道:“沒有啊,沒送過,他這幾日沒什麼不快之處,相反心情還很是不錯,本來這兩年家裡有些緊巴了,我與他也有些不快,但這幾日他十分大方,還說要給我添首飾,我已經半年沒有新首飾了……”
謝星闌和秦纓目光微凜,謝星闌道:“他哪日說要給你添首飾?”
胡氏略作回憶道:“就是在前幾日,應該是二十九,沒錯,就是二十九那天晚上回去之後說的……”
謝星闌和秦纓不由互視一眼,二十九日,正是崔慕之和嶽靈修找她來驗屍,結果趙慶當著趙鐮的麵,道出紅衣
女屍的死法與十年前舊案一模一樣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