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蕤有些心虛,恰在此時曲水流觴席擺好,文川長公主李瓊招呼眾人落座,柳氏便停了質疑,帶著李芳蕤坐在了西側首位上。
同席的皆是貴夫人與小姐們,坐在李芳蕤對麵的是信國公府大小姐鄭嫣,她年過十六,是鄭皇後的親侄女,父親是金吾衛左將軍鄭明康,文川長公主是她的表姑姑。
朝華郡主蕭湄與她坐在一處,鄭嫣不知聽到什麼,驚訝道:“她竟如此妄為?”
她聲音不小,引得周圍人都看過來,文川長公主也問道:“你們兩個在悄悄說什麼?”
鄭嫣麵露歉色,蕭湄忍不住道:“嫣兒妹妹今日未見雲陽,便問雲陽在做什麼,我便告訴她這些日子雲陽在做女神捕,整日跟著金吾衛和京畿衙門去外麵查案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本朝女子可以入朝為官了。”
蕭湄說的聲音不輕不重,正好能讓滿桌二十來人都聽見,眾人麵上神色各異,文川長公主也搖了搖頭,“那孩子慣常任性的,許是又找到了新樂趣。”
鄭嫣沒說話,蕭湄輕哼道:“若是太後娘娘知道,不知要如何生氣,她最討厭女子涉政了。”
李芳蕤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郡主此言差矣,雲陽縣主聰穎多智,與金吾衛和京畿衙門一起辦案,不過是因她有探案之才,能幫得上忙罷了,近日京城之中生了好幾宗案子,若非雲陽縣主,那些被害之人如今還死不瞑目,她有這等俠義良善之心,又不辭辛苦,太後娘娘便是知道了也絕不會怪她。”
“她跟著東奔西走,風吹日曬,吃了不知多少苦頭,此間也未曾求過任何權名利祿,又怎麼會有涉政之嫌?伯府的事大家都知道,為了一己私欲便可汙人清白,而下狠手的,又是自以為真心相待的閨中密友。”
“還有那竇家,殺人的竟是死去那位公子的親弟弟,嘖嘖,不知你們怕不怕,反正我隻要想到人心險惡,那些殺人害命的凶手,或許哪一日就與我們同桌用膳,或許哪一日便與我們擦身而過,我便覺不寒而栗。”
李芳蕤發冷似的雙臂一抱,她如此,其他人也感同身受,都覺心底生涼,李芳蕤又道:“誰不知道京畿衙門辦差是如何拖拉,若每件案子都有個厲害的神捕,在數日之內便將真凶揪出來,那不管此人是男是女,是貧賤還是富貴,我都要敬她三分。”
柳氏本不願李芳蕤出這個頭,可待李芳蕤說完,她倒也覺有理,對麵蕭湄麵色微僵,還未來得及說話,已有人議論起忠遠伯府之事。
今日未請長清侯府的女眷,因此大家也少了顧忌,說著又扯到了竇家的案子上,兒女恩怨、兄弟相殘,本就引人遐想,再加上多日來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語,愈發將兩件案子傳的神乎其神,仿佛話本上的故事現世了一般。
於是這本該陽春白雪的官宦雅集,一時變成了夫人小姐們議論凶殺命案之地,文川長公主身為主人也不好製止,她輕瞥了蕭湄兩眼,也笑著與大家議論起來。
眾說紛紛,不多時,有人將話頭落在了前些日子李芳蕤“遇害”的傳言上,李芳蕤知道逃不過去,便大大方方承認是因自己出城秋遊,太過貪玩鬨出的誤會。
其他人心照不宣,也不拆穿她,這時對麵一位夫人道:“不過我聽說近來京畿衙門和金吾衛,查起了另一樁舊案,是十年前一樁很是駭人的舊案,不知你們記不記得,有一年連著三位姑娘遇害,且都是穿著紅裙被凶手奸殺,還毀了姑娘們的麵容……”
年輕的小姐們聽得驚呼,年長些的夫人卻大都記得此事,一人道:“怎麼查起了那件案子?我記得,當年嚇得我兩個月沒敢出門,可那案子當年便破了啊。”
“好像說是當年的凶手抓錯了。”
“這便是說,當年害人的凶手,這些年一直在逍遙法外?”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響起,對舊案有記憶的夫人們皆覺心底發毛,適才李芳蕤說的時候她們還沒覺得,此刻才真覺得,或許殺人凶手真的與她們擦肩而過,如此一想,越是禁不住麵露畏色。
先前那位夫人看向李芳蕤,“這案子還是雲陽縣主跟著一起查的?”
李芳蕤應是,也不敢多說,眾人聽見這話,有質疑舊案過了十年,秦纓與衙門難已查到真凶的,亦有人道秦纓既會探案,那這件案子才是她的試金石,李芳蕤靜靜地聽著大家的議論,愈發堅定了要去盧國公府走一趟的心思。
待雅集結束已經是酉時前後,既要去盧國公府做客,李芳蕤母女二人的馬車便跟在楊氏之後一同往盧國公府而去。
楊氏早吩咐人回府準備,等一行人到了國公府時,侍婢嬤嬤皆候在門口相迎,等進了國公府,柳氏少不得對府中景致一番誇讚,楊氏笑著請二人入前院落座,又命人將盧瓚請來,盧瓚早知她們將至,乖乖出來拜見柳氏。
柳氏又誇了盧瓚幾句,忽然皺眉道:“園子裡鳥叫聲不少,可是專門令將人飼養了?”
楊氏麵色微淡,“不是我們,是他二叔喜歡。”
柳氏對國公府之事早有耳聞,也不再多問,楊氏自也不願多說,又見李芳蕤目光往後院看,便吩咐道:“瓚兒,芳蕤是來探望凝兒的,你帶她去見凝兒吧。”
盧瓚領命,李芳蕤便起身跟著盧瓚往後宅
行去,沿著廊道一路往北,沒多時,李芳蕤也走到了那鳥鳴啾啾的院子外,她忍不住道:“這裡麵便是你二叔養鳥兒的地方?”
盧瓚應是,又問:“你怎會來探望凝兒?”
李芳蕤一本正經道:“昨日是看著她暈倒的,情況十分危急,今日在公主府碰見了國公夫人,便想著來瞧瞧她。”
盧瓚沒當回事,李芳蕤邊走邊打量國公府的亭台樓閣,又問道:“盧姑娘的病是怎麼來的?我聽聞她母親也是病亡的,莫非她們母女的病是一樣的?”
盧瓚搖頭,“不是,凝兒是胎裡帶來的弱疾,四歲之前還不明顯,四歲之時卻忽然嚴重了,她母親是因癆病而亡——”
李芳蕤兀自點頭,不多時便到了盧月凝的院子。
見李芳蕤來探病,盧月凝主仆皆是意外,她仍麵無血色地靠在榻上,比起前幾日,開著的西窗前多了一隻鳥籠,籠子裡關著一隻羽毛黛青的翠鳥,鳥雀聲悅耳,藥味彌漫的屋子裡都多了幾分生氣,然而盧月凝卻看也不看那鳥籠,隻有氣無力地與李芳蕤寒暄。
剛說了沒幾句話,盧月凝麵上忽露躁鬱,低喝道:“將鳥兒拿出去,吵死了。”
翠鳥叫聲清越,李芳蕤並未覺得刺耳,但想著盧月凝在病中,或許需要安靜,看著雲竹將鳥籠拿走,李芳蕤道:“可是你父親送來的?”
盧月凝麵色微微一僵,扯了扯唇道:“你知道了?”
李芳蕤道:“二老爺養鳥怡性,剛才路過那院子之時,我聽見裡頭好些叫聲。”
她二人說著話,雲竹回來時麵色有些作難地看向盧瓚,“世子,百鳥閣那邊來了人,說有些事要您幫忙,請您出去一趟……”
盧瓚蹙眉起身,很快走出了內室,李芳蕤本未留意他,可很快外麵傳來了盧瓚不快的說話聲。
“一隻鸚鵡而已,也值得費這樣大的乾戈?”
盧瓚很不情願,接著又有小廝低低的哀求聲,幾瞬之後,盧瓚快步入了內室,對李芳蕤抱歉道:“你先在此和凝兒說話,我去去就來。”
李芳蕤應下,“你忙你的,我認得路。”
盧瓚轉身而去,李芳蕤和盧月凝便麵麵相覷起來,李芳蕤想自己探一探盧月凝母親的病況,可看盧月凝病容慘淡,她也不好直言相問,幾番沒話找話之後,李芳蕤終於忍不住這尷尬場麵,“你好好養病,我母親還在等我,我改日再來看你。”
她提出告辭走為上計,雲竹要送,又被她婉言謝絕,她自小習武,又跟著宣平郡王在軍中待過兩年,辨方識路之能極強,她沿原路返回,分毫都未踏錯。
時近仲秋,國公府內的花圃園景卻還蔥蘢,她走在無人的廊道之上,暗自琢磨怎樣才能既能問到當年的情形,又不至於打草驚蛇壞了秦纓大局,正想的出神,卻忽然聽見左後方的楓樹林之中傳來一陣異樣響動。
李芳蕤眉頭微皺,迅速轉身往林中看去,她目光敏銳,卻隻見昏黃的天光下,芳樹獨幽,枝影靜謐,半個人影兒都無,她正覺有些古怪,卻忽然聽見一陣撲簌簌之聲,卻是一隻通身赤羽的紅雀從一處樹冠上振翅飛了起來。
那紅雀一看便是家養,像認得路般飛進了高高的院牆,李芳蕤搖了搖頭,心道膽大如她,竟會被一隻鳥雀驚著,她回身,快步往前院而去。
同一時刻的臨川侯府中,秦纓正焦急的等消息,隻等到一輪清月高懸中天,沈珞才帶了個中年男子進了侯府大門。
見到秦纓,沈珞稟告道:“縣主,這是鼎盛牙行的老板,他果然還記得十年之前幫國公府發賣奴仆的事。”
沈珞看向中年男子,男人對著秦纓行了一禮,而後恭敬道:
“小人名叫陳懷德,大概在十多年前,幫著國公府采買過好幾批侍從,也幫著發賣過幾批。”
秦纓擰眉,“何來幾批?你還記得發賣的都是何人嗎?”
陳懷德道:“小人不知內情,不過被發賣的小廝和侍從,大部分都是密州人,他們還請求小人將他們賣去密州,可密州在嶺南,路途遙遠,更何況國公府的管事,專門吩咐過將這些人送往何處。”
秦纓凝眸:“何處?”
陳懷德麵上生出幾分心虛來,“是國公府極有臉麵的管事來吩咐的,因此小人們不敢不遵,說是……送往西北苦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