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戲法(1 / 2)

宣平郡王府的彆莊坐落在城外二十裡的棲鳳山下, 莊內亭台樓閣景致秀美,莊後棲鳳山西南的整麵山林皆是郡王府獵場,隊伍沿著官道一路往南, 過玉關河,再往西南渡溧水河, 因是車馬慢行,少說要走半個多時辰。

李芳蕤說要同乘, 便真讓白鴛與沁霜同行,自己與秦纓、陸柔嘉二人同坐臨川侯府馬車, 行在半途,陸柔嘉將昨夜進展向秦纓稟明。

李芳蕤聽完陸柔嘉所言, 驚道:“沒想到你當真醫術高明, 你和縣主皆有技藝傍身, 隻有我什麼都不會——”

秦纓笑道:“是誰說今日要一展身手?”

李芳蕤苦歎, “我也隻有這等時候才能一展身手了,不過今日有我哥哥他們,我到底沒法和男子相比, 自從十五歲之後,母親便不許我日日習武了。”

李芳蕤歎了兩句,又掀簾朝外看,眼見近了溧水河, 興致到底高昂了兩分, “雙喜班是前日便住進莊子的, 為的便是今日給咱們演上兩場,稍後到了莊子上, 咱們先去摘摘果子賞賞花, 再看看戲法雜耍, 等他們都到了,便一同上山去。”

秦纓不由道:“前次便聽你說你哥哥專門請了厲害的師父,便是這個雙喜班?”

李芳蕤看向陸柔嘉,“柔嘉可知雙喜班?”

陸柔嘉笑著應是,李芳蕤便戲謔地看著秦纓,“連柔嘉都知道,縣主竟不知?”她又眨了眨眼道:“我可是聽說你從前還拜過京中妙音樓的戲伶素音師父為師——”

秦纓做為堂堂若縣主,卻認了戲伶做師父,彼時此事鬨得京城人儘皆知,若陸柔嘉與長清侯府還有親事,李芳蕤絕不敢說此言,但如今她二人與崔氏都無乾係,她便儘情打趣起來,陸柔嘉掩唇失笑,秦纓無奈道:“那是年少不知事,我如今腸子都悔青了。”

李芳蕤道:“說起來這個雙喜班,與你當日拜的素音師父還有幾分淵源。”

秦纓一臉願聞其詳,李芳蕤便道:“妙音樓那位素音師父,年輕時候是入梨園的,而雙喜班的當家班主玲瓏師父,年輕時則入了雲韶府,雖差了年歲,但都是在岱宗永泰年間入的宮,當年在宮內頗得聖上和娘娘們青眼,聽說當今太後,當年最喜歡玲瓏師傅杆伎。”

秦纓微訝,她雖不知此般內情,卻知道梨園和雲韶府為何地,大周承宗帝知音律,又愛法曲,便設“梨園”一司,選取宮女與伎伶子弟居於宜春北院,修習歌舞樂工之技,雲韶府乃內教坊司之名,同樣為皇室供耳目之娛,能被選入者,皆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器樂,又或能習繩、杆、馬、球等雜技戲法。

梨園教坊日常訓演頗為辛苦,而比起其他宮人,她們的身份更為卑微,皇帝亦從不會寵幸梨園與雲韶府宮伎,因此大部分人都等著到了年紀求個外放出宮,李芳蕤說的兩位師父,皆是在岱宗永泰年間便入宮為伎,苦熬快三十年後才得外放。

李芳蕤繼續道:“就和素音師父出宮後做了戲伶行的教養師父一樣,玲瓏師父出宮之後依舊乾了老本行,她攢了雜耍班子,又靠著此前的名聲,常去各個世家貴族府上表演,一來二去有了名聲,還會南下去各州府表演,演上兩三日便可得百兩銀錢。”

秦纓聽得感歎:“那也算闖出一番事業。”

李芳蕤頷首,笑意卻是一淡,“是如此,但也極不易,據我所知,那位素音師父,還有玲瓏師父都未婚嫁,至今仍是獨身,她們都是良家女子,離宮之時大抵家人都不在了,年紀又大了,嫁人也難有好去處,所幸將一技之長發揚光大。”

陸柔嘉在旁道:“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可出宮?”

李芳蕤道:“若是因獲罪充入教坊司的便一輩子都不得離宮。”這般

說著,她眉眼又是一亮,問道:“柔嘉可看過雙喜班的表演?”

陸柔嘉搖頭,“隻聞名還未得一見。”

李芳蕤便一臉讚揚道:“那可好了,今日你們看了便知道了!玲瓏師父手下的弟子各個身懷絕技,尤其她親傳徒弟流月的一手繩伎,真是令人拍案叫絕!”

她如此推崇,自然引得秦纓和陸柔嘉也心生好奇,李芳蕤還要誇讚,卻忽然眉頭一皺掀簾朝外看去,秦纓和陸柔嘉麵色微凝,也聽見外頭動靜不對,她們的車馬走得慢,蹄聲與車輪聲都十分輕巧,可不知何時,卻有一陣沉重的馬蹄聲正不斷朝他們靠近。

李芳蕤喊道:“思清表哥,怎麼回事?”

李雲旗不在此處,柳思清便是半個主家,他應了一聲,很快騎馬趕到了她們馬車外,回道:“是一群金吾衛的武侯,好像在城外找什麼人,我與他們交代一聲,他們便去西邊村子裡了。”

秦纓頓時皺了眉頭,“可知是誰領頭?”

柳思清道:“是一個麵生的校尉,不曾見過,我問了抓何人,他們隻說是奉令行事不便告知。”

李芳蕤看向秦纓,“總不會是謝大人麾下之人吧?”

秦纓想到昨日才見過謝星闌,便搖頭,“應當不是,謝大人如今還在給盧氏的案子善後,沒聽說要抓什麼人,金吾衛所轄差事不少,沒聽見什麼風聲,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李芳蕤放了心,又請柳思清去前麵領路,自己則放下簾絡與秦纓二人繼續說話,她說起雙喜班的繩伎,隻誇得眉飛色舞,不知不覺隊伍已渡過了溧水,棲鳳山近在咫尺。

棲鳳山為一片連綿山巒,深秋時節,層林五彩斑斕,翠鬆紅楓與大片蒼黃交映,宛如一幅曼妙丹青,沿著溧水河畔一路往西,不多時便見一座白牆灰瓦的大宅坐落在山腳下,一條青石板大道直通大宅門口,還未走近,便見十多個仆從在外相迎。

柳思清幾個禦馬的公子走得最快,蕭湄和鄭嫣的馬車則在最前,等秦纓馬車停下來時,宅子門口已經聚集了快十人,最後來的是裴朔兩兄弟,等人齊了,莊子上的管事殷勤地請諸位貴客入內。

蕭湄和鄭嫣走在前,剛入莊子大門,便覺眼前一亮,這處彆莊並未按照京城貴族宅邸建製,而是效仿了江南園林,亭台樓榭高低錯落,星羅棋布,又引山溪做活泉,再在園中遍植嘉樹美竹,放眼望去,即便是深秋亦翠色蔥蘢。

入了莊子,腳下小道皆以雪白鵝暖石鋪就,一路行來,隻見樓台館閣曠達精致,芳華桂樹清嘉幽然,再觀其匾額,皆是“蘭雪堂”“敬雲齋”“桐華院”這等名諱,處處匠心獨到,風雅蘊藉,便是蕭湄都覺賞心悅目。

李芳蕤邊走邊招呼眾人,“莊子簡陋,大家莫要嫌棄,路上勞頓,大家先去花廳喝茶歇會兒,反正時辰還早——”

眾人笑著誇讚園景怡人,那當“簡陋”二字,待行至花廳之外,李芳蕤又問管事:“雙喜班的人如何了?”

管事道:“按照您和世子的吩咐,她們這兩日一直在準備,後頭校場中專門搭了高台,今日一早便在台上眼簾呢,花廳內已準備好了,您先與諸位客人們入花廳落座,小人命人去請玲瓏師父。”

李芳蕤應是,又與幾個侍婢一道為客人們上茶點。

待進了花廳,便見此處不止院中景致如畫,屋內擺設同樣十分考究,尤其陳列的金石書畫多為名品,簡清和椅子還未坐熱,便開始拉著杜子勉賞玩牆上掛畫。

秦纓用了幾口茶,也覺此處令人心曠神怡,因靠近棲鳳山,秋風一來,便帶來山野間的清冽芬芳,再聽著溪水活泉叮當,鳥雀啾鳴,不論春夏秋冬,都能令人樂不思歸。

湄和鄭嫣在花廳左右窗欞處看了看,蕭湄道:“芳蕤,你這莊子是哪位匠人造的?可真是處處都用了心思,你這窗格的花紋都要比彆處花哨些許。”

李芳蕤笑,“這是我曾祖父那輩傳下來的,用的應該是當年的宮中匠人,這些年來一直養護的極好。”

李芳蕤說的曾祖,乃是明宗膝下第二子李玢,後加封宣親王,世襲兩代之後,降爵為世襲宣平郡王,封地筠州,一聽此言,一旁的鄭嫣道:“怪道如此精巧,這莊子在從前多半是皇家所有。”

蕭馥蘭也道:“怪道說幾位郡王,唯獨宣平郡王府最深藏不露。”

李芳蕤笑著應了誇讚,這時,管事帶著一位姿容曼麗的女子到了門外,“小姐,玲瓏師父來了——”

屋內眾人都看出去,李芳蕤亦道:“快請。”

玲瓏今年已是四十有七,但因保養得宜,身段也纖穠合度,看起來便似三十歲的婦人一般,眼角雖有些許紋路,卻格外風韻動人,她進門先對眾人行禮,步履嫋娜,姿態婉約,看著十分知書達理,與外頭跑江湖的伎人大不相同。

李芳蕤道免禮,又問道:“上次見玲瓏師傅,還是一年半以前看雙喜班在京城的場子,一年多不見,玲瓏師傅麵容如常,竟無半點變化。”

玲瓏笑道:“小姐謬讚了,小人雖年紀大了,但每日也要帶徒弟練功,許是如此方才老的慢了點,但一年半以前小人還能演繩伎,如今卻是不成了。”

她話語灑脫利落,恭敬卻不卑,又令人添了好感,李芳蕤笑問:“今日演的久,師父可準備妥當了?”

玲瓏忙道:“都妥當了,彆說兩場,小姐便是要看五場六場都好,此番能得郡王府垂青,小人和班子裡的弟子們都不敢輕慢。”

李芳蕤笑開,“那好,師傅先去歇著,稍後要開演了令管事去找你。”

待玲瓏師父退下,一旁的杜子勤忍不住道:“你竟然講雙喜班都請來了。”

李芳蕤揚眉,“她們剛從南邊回來不久,正好有空場,再說了,要招待你們,總不能敷衍了事,先吃會兒茶,待會兒去園子裡轉轉,後門可通往後山獵場,西邊門出去則是果園,聽管事說這幾日正是采摘的好時候。”

杜子勤躍躍欲試,“幾時看雜耍戲法呢?”

李芳蕤忍不住笑道,“用午膳之時,到時午膳就設在後院,咱們也無需等哥哥他們了,先看著——”

柳思清並非頭次來,李芳蕤便令他招待男客,自己則朝秦纓和陸柔嘉走去,“西邊果園裡石榴、梨和秋棗都成熟了,你們可要去看看?”

秦纓站起身來,“好,去看看——”

陸柔嘉也一同起身,李芳蕤又看向蕭湄和其他人,“你們可要去果園玩玩?”

蕭馥蘭很有興致,趙雨眠和簡芳菲也覺來都來了,自然要看些府中不常見的意趣,蕭湄聞言卻搖了搖頭,她拂了拂自己繡紋繁複的精致袖口,“聽說你莊子上有處蓮池,我和嫣兒去那邊轉轉。”

李芳蕤叫了個侍婢過來照顧蕭湄二人,“那我帶她們去果園。”

又與柳思清交代幾句,李芳蕤帶著秦纓幾人一同往果園去,蕭馥蘭邊走邊道:“朝華自小頗受寵愛,不太知道摘果子的樂趣,讓她和嫣兒在府中歇著也好。”

蕭湄的父親與蕭馥蘭的父親乃是族兄,蕭馥蘭和蕭湄算起來是堂姐妹的關係,因此幫著蕭湄解釋了兩句,李芳蕤牽唇道:“正是如此,我也怕她來了反倒不習慣。”

果園挨著莊子,出門便聞見一片馥鬱果香,侍從拿了籃子候著,眾人徐步入果園,很快看到了一片石榴樹,樹上枝葉翠綠欲滴,越發將碗口大的石榴襯的火紅

奪目,趙雨眠驚奇地上前,“真是鮮妍動人,比宮中賜下的還好。”

李芳蕤失笑:“可彆亂說,傳入宮中可不得了。”

眾人說笑著著摘了數個,又往梨園與棗園去,不消兩炷香的功夫,便裝滿了兩隻籃子。

不事農桑的貴女,隻憑摘果也能享受豐收之樂,待返回莊子上,剛進院門便聽見後宅中傳來一陣絲竹板樂之聲,蕭馥蘭忙問:“可是要演戲法了?”

李芳蕤點頭,“時辰不早,許是在演練了,我瞧你和杜公子一樣著急。”

蕭馥蘭道:“先帝時梨園與教坊十分興盛,待到了咱們朝,尤其是豐州之亂後,陛下削減宮中用度,又不喜奢靡之風,梨園與教坊大不如前,這兩年宮中多樂舞,卻極少見當年盛極一時的雜耍戲法,我自是想看的。”

李芳蕤歎道:“這位玲瓏師父便是因陛下有意裁減梨園弟子人數,才求得放歸機會的,她已出宮八年了,永泰一朝攏共二十年,她好似是永泰二年便入宮的,當時才十歲上下,也算經曆了梨園最後的風光,到了咱們陛下這一朝,宮伎門的確難見聖顏。”

陸柔嘉道:“我看玲瓏師父氣度斐然,一看便不似尋常宮人。”

李芳蕤說至此,眼底又浮起讚譽,“玲瓏師父當年在宮中便是宜春北院監領,好些弟子都是她□□出來的,當年放歸的梨園宮人,好些出宮之後因年老傷病難以謀生,都靠她用雜耍班子養活,如今班子裡的好些老人都是一同在梨園待過的。”

秦纓歎道:“不僅是行當裡的翹楚,還如此大義,實在難得。”

眾人回了花廳,李芳蕤令下人將鮮果洗淨送來,目光一轉,隻看到柳思清等人在不遠處的書齋裡作詩弄詞,卻不見蕭湄和鄭嫣,這時一個小廝從外快步而來,“小姐,雙喜班一個伎人衝撞了郡主,這會兒正鬨將起來。”

李芳蕤一愕,“帶我去看看!”

李芳蕤朝外去,其他人也連忙跟上,書齋裡的人聽見動靜,也都跟上來看發生了何事。

眾人快步往後院深處去,沒多時走到蓮池池畔,果然看到一個年輕女子雪白著臉跪在地上,那女子模樣清秀,身段窈窕,此刻嚇得瑟瑟發抖,整個人都要趴到地上去。

蕭湄氣得麵色漲紅,一旁的婢女嗬斥道:“你知不知道這是朝華郡主,你好大的膽子!”

李芳蕤快步上前,“這是怎麼了?”

蕭湄不願說話,一旁鄭嫣道:“適才這女子急匆匆從後宅出來,一下子撞在了朝華身上,直將朝華手中的紅葉撞的跌入了池中,找不見了。”

幾人看往蓮池裡,隻見池中飄著幾片赤紅楓葉,仔細一看,那楓葉之上還有小字,柳思清一見上前道:“咦,這是我們在書齋裡寫的詩,怎到此處了?”

李芳蕤道:“書齋後的活泉正是流入蓮池的,你們為何在紅葉上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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