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清看了一見簡清和和杜子勉,彎唇道:“平白作詩無趣,適才見了你請的那位玲瓏師父,令我們想到前朝一樁趣聞,說前朝時宮中多種楓樹,而宮女在宮闈心中孤寂,便會摘下紅葉題詩,而後扔在通向宮外的渠水中,以此來傳達情誼,其中一個叫莫瓶兒的宮女,寫下的一首詩正好被宮外路過的一個探花郎看見,於是那探花郎日日都去渠水處等詩,一來二去,兩人以詩傳情,等宮女被放歸那日,二人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如此一說,蕭湄麵色更是漲紅,仿佛柳思清在說她要以詩傳情似的,她掃了一眼那年輕女子,搖頭道:“算了,沒什麼,你退下吧。”
“多謝郡主多謝郡主——”
又磕了兩個頭,女子才彎著腰身快步離去,李芳蕤鬆了口氣,上前
道:“朝華,可有礙?”她回身看了一眼陸柔嘉,“有柔嘉在,她醫術了得,你若不適,可讓柔嘉幫你看看。”
蕭湄麵色微振,“沒什麼。”
李芳蕤這般一言,杜家兄弟和蕭家兄妹便將目光落在了陸柔嘉身上,前次忠遠伯府出事之時他們皆不在,但陸氏和長清侯府本要結親,後又被退婚之事,還是在京城世家之中流傳了幾日,他們打量著陸柔嘉,似乎想不通陸家為何不願嫁女。
趙雨眠這時看到了蕭湄懸在身前的右手,那姿勢有些古怪,趙雨眠便忍不住道:“朝華可是傷了手?”
此問一出,蕭湄麵色更是難看,這時鄭嫣柔柔道:“不是,這是朝華這幾日在抄經,抄的傷了手腕——”
蕭湄麵上血色“唰”的一下退乾淨,一旁杜子勤問道:“抄經抄傷了手?那得抄多少,公主府也信了佛?”
此事幾位小姐們心知肚明,公子們卻都不解,秦纓和李芳蕤對視一眼,李芳蕤輕咳道:“差不多該用午膳了,咱們去後麵校場吧。”
趙雨眠心知問錯了話,當先應和,與簡芳菲往後麵校場行去,杜子勤見無人答話眉頭緊擰,“這是怎麼了?抄經又不是壞事,總不至於是被懲罰了吧?”
女客間安靜的鴉雀無聲,蕭湄牙關緊咬,步履飛快,杜子勤這會兒發現不妥,無奈地摸了摸鼻尖,待一行人到了校場,皆覺眼前一亮。
這處校場數十丈見方,此刻場地中央搭了高台,台上立著三根木柱,四周皆以錦繡帷幔合圍,竟是雙喜班將場子搬到了莊子裡,隻這高台都要搭上大半日。
有此熱鬨可看,適才的風波也無人再提,高台不遠處設了坐席,李芳蕤請十多人落座,又吩咐送上午膳,不多時,席案上珍饈擺滿,鮮蟹美酒尤其引人。
李芳蕤道:“午後要狩獵,因此上的果釀,這蟹卻是極鮮美的,請大家嘗嘗。”
說話間高台上絲竹之聲嫋嫋,眾人目光都被吸引過去,李芳蕤揚聲道:“讓玲瓏師父開始吧,白日瞧個熱鬨,晚間還有重頭戲——”
眾人一邊等著好戲一邊動筷,很快,悠揚的絲竹之聲驟然換做了胡板與鼓聲,胡板蒼茫,鼓聲雷動,三丈見方得逞高台,驟然變作了金戈鐵馬的疆場。
忽然“咻”的一聲,一支飛箭射向了那台中高柱,高柱頂端本頂著一隻彩球,此刻被飛箭一射,彩球散開,瞬時墜下五條彩帶,眾人還不知這彩帶做何,又見五道著彩衣的曼妙身影從幕後打著鷂子翻躍騰挪而出,至高柱之下,一人抓住一條彩練,繞著高柱旋舞起來。
也不知她們如何用力,隻旋跑一周後,五人身橫半空,腳瞪高柱,竟踩著柱身騰空上升,眨眼功夫便行至半空,又見寒光一閃,五人人手一柄寒劍,隨著疾快鼓點,當空挽起了劍花,隻舞劍還不夠,又以單手借彩練之力,於半空騰躍旋舞,姿態矯健輕靈,遠觀似仙娥起舞,至樂曲最終,五位仙娥忽地收劍,一個旋身將彩練纏於腰間,脫手下墜!
表演的伎人皆是十歲出頭的女童,眼見五人急速下墜,直駭的席間小姐們驚呼起來,就在大家即將捂眼之時,隻見隨著最後一個鼓點落定,五位伎人穩穩地懸在了距離台麵半尺之地,她們人未跌在地上,身上彩衣綢緞卻落在了台麵上,有此更顯驚險。
席間眾人早忘了佳肴美味,此刻愣了愣才有人叫好,其他人回神紛紛跟上,掌聲與喝彩聲響徹整個校場,五位彩衣女童這才利落解開彩練,又一個漂亮地亮相鞠躬,結束了這場令人目不暇接的精彩雜藝。
“怪道雙喜班聲名遠播,原來這才隻是瞧熱鬨?”
“會武之人,借彩練之力爬上柱子不難,難得是隻借彩練當空而舞,還是極難的劍舞
,實在是厲害,難怪要提前搭建高台,適才我一直擔心這柱子經不住倒下。”
“這是《破陣樂》的曲,沒有用繁雜的器樂,隻用鼓點相輔,又配合幾位姑娘起舞,又不會喧賓奪主,是極用巧思的。”
眾人驚心動魄,回味無窮,此刻議論紛紛,讚揚之色溢於言表,李芳蕤見秦纓也一臉讚歎,很是意滿,“我就說了,斷不會讓你們失望!”
杜子勤已經等不住,“還有什麼好戲?”
李芳蕤拍了拍手,示意繼續,這時曲樂一變,鼓點仍疾快,胡板卻歡鬨起來,隻見幕簾拉開,後麵走出了三個年輕男子,三人麵容年輕,卻各個肩寬體壯,而三人手中都拿了雙錘,因用力而鼓起的臂膀,一看便臂力驚人。
此番沒有上柱騰挪的奪目之感,三個年輕人隻穩穩地耍著錘花,杜子勤正有些失望,卻見三人忽然極同步地繞弄拋接起來,幾十斤的大錘,在三人手中上下翻飛,左右騰弋,卻好似長了眼睛似的,無論飛的多高,最終總能穩穩落回主人掌中。
隨著鼓點越來越密集,三人動作越是飛快,此技奇便奇在“快”與“齊”二字,眾人看得大氣兒都不敢出,生怕誰手中的重錘跌落在地,在數百下疾快鼓點之後,隻見三人忽然同時一個高拋,右手重錘翻飛而起,三人卻將左手錘杵地,又紛紛單膝下跪朝前躬身,“砰”的一聲悶響,翻飛而下的重錘穩當落在了三人背脊之上。
三人一動不動,這時杜子勤最先反應過來,揚聲叫了一聲“好”,其他人紛紛跟著拍掌,三人這才拿下重錘,起身鞠躬謝幕。
簡芳菲驚歎道:“那重錘不似假的,如此不會砸出內傷嗎?”
柳思清在旁道:“聽說他們都會練氣功,隻要不破功,便傷不著,但若未頂住氣門,那便也與咱們一般,砸一下便要人命了。”
簡芳菲緊攥帕子的手還緊張地縮在心口未放下,感慨道:“真不容易,這般功夫定是要苦練多年的,一個不留神還容易受傷,芳蕤,我想打賞——”
李芳蕤擺手,“你放心,他們演的好,我都會額外封賞的,今日你們是客,自然不能讓你們破費,大家彆隻顧著看啊,下午還要打獵,不用膳食可不行。”
侍婢上前再奉膳食,這時幾個師傅從幕後走出,去收拾那先前垂下的彩練,眾人不知這是做何準備,又不住往高台上看,而很快,兩個壯漢搬著一個高大的木箱上了台。
眾人皆定睛看去,這時,一個麵相溫文帶笑的年輕男子上了台,他先作揖行禮,又開口介紹自己,“諸位貴人在上,小人萬銘,接下來要為諸位貴人變個小小戲法,此戲法,名叫‘大變活人’,先請上我的搭伴茹娘——”
他話音落下,側台幕後走出個身著碧青衣裙的年輕女子,底下人一看,這不正是那個撞了蕭湄的姑娘?
片刻前她嚇得麵色發白,此時卻已換了副令人愉悅的笑顏,上場後站在萬銘身邊,恭敬討巧的給貴人們說起了吉祥話,待她亮完了相,萬銘又看下台下,“待會子茹娘會入箱子裡,而小人要令她從箱子裡憑空消失,因此戲法變之前,要先請一位公子或者小姐上台,檢查檢查小人身後的木箱,免得說小人耍詐——”
杜子勤一聽,立刻起身,“我來——”
萬銘立刻恭敬道:“有請這位公子。”
杜子勤從側邊走上高台,隻見那木櫃嚴絲合縫,從裡到外都是實木,他前後左右探看,又上手敲打,最終道:“沒有夾層,也沒有彆的機關。”
萬銘笑意微深,“公子金口玉言,小人多謝公子。”
杜子勤跳下高台,悠揚的鼓樂又響了起來,萬銘先命人拿來一條彩練,將茹娘雙手綁住,一邊笑著
道:“這木箱好似一處密室,再綁上雙手,她便沒法子與小人配合,如此更能顯小人神力!”
綁好了茹娘,萬銘便請她進了木箱,又命身邊侍從將箱門一關,待扣好鎖扣,借著逐漸激揚的鼓樂,做法一般的跳起了西域之舞,口中還念念有詞,直似神婆一般,繞著木箱跳了三圈,他忽然“呔”地大喝一聲,指著櫃門道:“變!”
一字落定,萬銘看向席間,“諸位貴人,可瞧好了——”
見大家目不轉睛看向木箱,萬銘利落上前解開鎖扣,又一點點將櫃門打開一條縫,底下眾人伸長脖頸,恨不能鑽入箱子探看,萬銘見吊足了眾人胃口,這才“唰”地一聲打開櫃門,青天白日之下,隻見那黑黢黢的箱子裡,果然已空無一人!
萬銘雙手排開,眉眼得意,在一片叫好聲中,又施施然行了一禮,杜子勤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一定有彆的機關我沒看到,好端端人怎會不翼而飛?你將她弄去哪了?”
萬銘微微一笑,“那公子覺得小人將茹娘變去了何處呢?”
杜子勤眼神如炬掃過整個高台,最終,他目光落在了箱子之下的高台,他篤定地道:“一定是箱子查底部——”
他說著便要起身繼續檢查,但萬銘卻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公子說我將茹娘藏在了腳底下的台子裡,那公子回頭看看,那後麵之人是誰?”
眾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萬銘,哪裡會看身後,此刻隨他所言轉身,剛一轉身,席間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隻見藏在箱子裡的茹娘,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後不遠處的廊廡之下,她雙手仍被綁著,見眾人看過來,一臉驚慌看向四周,仿佛真是被萬銘憑空變過去的。
所有人都驚震地瞪大了眸子!
杜子勤說的人藏在高台裡眾人都明白,也覺得必是如此,但整個舞台搭在校場中間,四周空落,茹娘就算能離開箱子,卻又如何離開整個舞台?難不成雙喜班的人趁著提前入住莊子的功夫,在校場之下挖了地道?!但就算挖了地道,在台上繞三圈的功夫,茹娘也跑不過去啊……
“好生厲害!”
“這是如何變過去的?”
“真有神力不成?!”
鼓樂激昂振奮,仿佛也在為萬銘喝彩,李芳蕤也是頭次看到這戲法,當下便喝道:“彩!來人吩咐下去,給萬銘師父和茹娘加二十兩賞賜!”
萬銘和茹娘紛紛謝恩,待眾人稍稍平複下來,便見高台上的木箱已經被搬走,所有人都已退場,這時台上出來四個舞姬,珠翠彩錦加身,乃是為眾人獻舞。
歌舞並非雙喜班所長,一看便是白日的表演已經結束,以此娛興,眾人雖意猶未儘,可想到行獵之後還有一場,便也作罷,隻一邊議論著適才的戲法,一邊用膳,而滿場賓客之中,隻有秦纓顯得格外冷靜。
李芳蕤驚喜還未消,便問道:“縣主怎不好奇?是覺得此戲法索然嗎?”
秦纓彎唇,“自然不是。”
李芳蕤疑惑地看著秦纓,眼珠兒一轉,赫然道:“縣主是不是知道他如何變得了?!”
她驚呼聲引得眾人都看了過來,陸柔嘉也忍不住道:“縣主最是聰穎,到底怎麼變去我們身後的,縣主快說——”
眾人目光灼灼,秦纓輕咳一聲道:“我可沒說我知道。”
此刻道明玄機形同拆台,簡直是斷人財路,秦纓不想出這個風頭,隻想打個哈哈搪塞過去,其他人聞言半信半疑起來,誰也不信秦纓真就那般機敏洞明了。
但李芳蕤卻不放棄,她眼下百爪撓心一般,拉著秦纓的手央求,“縣主騙得了他們騙不了我,你一定看出來了
,否則怎如此無波無瀾?”
秦纓強作鎮定,“我真不知——”
話鋒一轉,秦纓有些遺憾地道:“聽你說了一路雙喜班的繩伎,我還等著看,卻沒想到還要等到晚上。”
“不許轉移話題,你快告訴我嘛……”
李芳蕤不想放棄,其他人也還盯著秦纓,但忽然,管事從外快步而來,“小姐,世子和趙世子到了。”微微一頓,又補了一句,“還有金吾衛小謝將軍也來了——”
李芳蕤一聽忙起身,驚道:“謝大人也來了?”
管事應是,其他人也有些意外,李芳蕤這下顧不上拷問秦纓,連忙出門相迎。
秦纓鬆了口氣,又輕喃:“竟來了……”
陸柔嘉就在她身邊,卻未聽清她所言,疑問道:“縣主說什麼?”
秦纓一猶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李芳蕤攥皺的袖口,坦然道:“他們來的正好,芳蕤不會再追問我了……”
陸柔嘉聽得眯眸,“所以縣主就是知道!”她忙湊近些,輕聲道:“縣主便告訴我吧,悄悄地,我不告訴旁人,也不會拆台的——”
私下探問,秦纓便不好藏著了,她傾身在陸柔嘉耳畔輕言一句,陸柔嘉頓時瞪大了眸子,“竟是這樣?縣主看都沒看便知道?”
秦纓微微一笑,“因為隻有這一種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