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纓雖有了司案使的虛銜,卻隻能名正言順參與查案,並無執法用刑之權,她點頭應好,一雙眸子仍然晦暗難明,“如此一鬨,雙喜班多半開不下去了。”
想到韓歧所言,秦纓又道:“長公主的人一直守在外麵,隻怕流月一出現便要
被帶走,玲瓏班主說得對,長公主要對付一個平頭百姓小姑娘,實在是太過容易。”
見她語氣沉重,謝星闌眼底閃過了然,“你想幫她一把?”
秦纓遲疑道:“駙馬本無將她認在名下之意,長公主也難容下她,她自己呢,也不願卷入公主府的糾葛之中,但麵對長公主和駙馬,她一個小姑娘形同螳臂當車,一旦離開金吾衛,不管是落入誰手,都極難脫身。”
謝星闌牽唇,“那便不讓她離開金吾衛。”
秦纓有些愕然,謝星闌目澤微深道:“這樣的醜事,長公主不想昭告天下,因此隻派了人在衙門外守著,她不好硬闖拿人,也不好向陛下求聖旨,既是如此,衙門便算流月等人的保障,既如此,便將她們多關幾日。”
他眼底閃過一絲明彩,“並且,關得越久越好。”
秦纓明白謝星闌之意,她眼底噙著驚愕,“可如此,長公主必定會記恨上謝大人,且謝大人也沒法將她們一直關在金吾衛牢中……”
謝星闌笑意微深,“誰說要一直關著?她們本就與命案無關,按理今夜便可放人,我們隻需在放人之前,給她足夠時間逃脫便可。”
秦纓瞳孔微縮,這才算徹底明白了謝星闌的打算,她呼吸急促起來,“可若是如此,長公主多半會將此事算在你頭上,你——”
謝星闌聳了聳肩,“長公主尊榮有加,卻並無實權,何況謝氏樹敵頗多,如今也不差她一個,最要緊的是……”
謝星闌話頭微頓,“是這流月也是無辜,既有餘力,幫她一程又算什麼。”
秦纓一時失語,謝氏縱然樹敵頗多,文川長公主也無實權,但她身份尊貴,隻需在太後跟前吹吹耳旁風,便能給謝星闌使絆子,但秦纓沒想到,素來最會權衡利弊的謝星闌,竟並不在意此事。
秦纓很是震動,頭次喚他,“謝星闌——”
“嗯?”謝星闌眉眼郎朗,淡笑道:“我幫的是旁人,你做何如此動容?”
秦纓胸口微熱,心腔也跳得快了些,片刻才輕聲道:“不能讓你一人涉險,如何做最妥當,我聽你吩咐……”
……
夜色已深,秦纓和謝星闌一同離開金吾衛衙門,謝星闌帶著其他人趁夜去雙喜班搜查其餘物證,秦纓則要歸家去,馬車行過長街之時,秦纓果然在街角看到了幾個著常服的年輕男子,這些人雖是便裝,腰間卻配武器,一看便不是尋常身份。
秦纓放下簾絡,麵上卻已不見憂色,白鴛也看見了那幾人,便擔憂道:“文川長公主難道會下毒手嗎?”
秦纓搖頭,“我不知道,若駙馬苦苦相求,或許能留下流月性命。”
白鴛歪頭想了想,“就怕駙馬不能,流月這樣的身份,便是真的進了長公主府,也成了籠中鳥兒,且這一進,便是一輩子,但駙馬若認了她,或許她將來會嫁個好人家。”
秦纓歎道:“若因她是駙馬之女才娶她,那又怎算好人家呢?”
白鴛抓了抓腦袋,“好吧,若是茹娘,一定會像奴婢剛才說的那般想,還真是各人有各命,最悲慘的便是麗娘了,她最無辜。”
秦纓也滿心唏噓,待馬車停在臨川侯府之前,眉眼間仍然攏著幾分愁雲。
她今日清晨離府,至此刻才歸來,剛一進主院,便見秦璋在廳中候著,一看秦璋臉色,秦纓便明白秦璋也知道了,果然,秦璋開口便問:“纓纓,可是真的?”
秦纓歎了口氣,“若您說的是駙馬之事,那便是真的。”
秦璋眉頭高高揚起,“這蕭揚好大的膽子,按照年份推算,他與那宮人有私情之時,正是文川有孕之時,他怎敢—
—”
秦纓搖頭,“他今日在長公主麵前,雖然承認流月是他女兒,但還是不敢如何忤逆長公主,如今流月還在金吾衛衙門關著,長公主就等著將她帶走。”
秦璋不忍道:“這孩子往後要吃苦頭了,文川絕不能忍受蕭揚膝下有個庶女。”
秦廣見秦纓回來,便命人送上晚膳,待父女二人落座,秦纓已將雙喜班的案子說完,她一邊幫秦璋布菜一邊道:“麗娘最是無辜,連遺體都被損毀,但幸好還是查到了關鍵證據,您知道嗎?就是您這幾日給女兒準備膳食,令女兒想到了最關竅之地。”
秦璋麵帶疑問,秦纓便將茹娘的手段道來,秦廣聽得咂舌,“這法子可真是潛移默化了,她為了害人願意花費這樣多心力,也不怪她們自己人都沒認出來。”
秦璋在旁道:“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極不容易,除非有人替他打掩護,你剛才說的那個萬銘必定也起了作用,且她知道裝病不是長久之計,這才起了損毀屍體之念,但即便今日未被你發現,再過一陣子她還是藏不住的,她總要登台。”
秦纓也點頭,“但她未想到這一點,隻以為瞞過幾日,便能永遠成為麗娘。”
秦璋歎道:“為了榮華富貴昏了頭。”
說至此,秦璋又道:“你剛才說,那麗娘的遺體被損毀之後,你是找了嶽仵作,在屍體的腿骨之上發現了古怪?”
正在用膳,秦纓本來不打算說這些細節,但秦璋既然問了,她自然得儘心解答,她頷首道:“當時麗娘的遺體被燒的麵目難辨了,身上的壽衣被燒化,表麵肌膚都燒焦了,於是嶽仵作用刀子刮掉了燒焦的皮肉,令腿骨裸露出來,又用了些法子,找到了骨折留下的傷痕,如此足以證明死的是麗娘。”
秦璋聽得咋舌,秦廣在旁忍不住道:“那倘若茹娘剛好也受過相似的傷呢?”
秦纓沉思一瞬,“那便難了,依嶽仵作的技藝隻能粗略判斷,若傷處一樣,傷痕也類似,受傷的時間也相近,那便極難辨彆。”
秦纓說完看看秦璋,再看看秦廣,“沒想到爹爹和廣叔對這些也有興致?”
秦璋失笑,“還不是因為你,爹爹今晨隻看你跑出去,都不知你為何如此,罷了,不去想那些死人屍體了,先好好用膳,爹爹瞧你怎麼一日不見又瘦了?”
往往朝夕相對之人最難辨彆胖瘦之差,秦璋如此,也不過是因關懷罷了,秦纓乖乖多用了晚膳,待秦璋瞧得滿意了,才回清梧院歇下。
這一夜秦纓隻睡了三個時辰,卯時前後便醒了過來,深秋夜長,此刻窗外還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她利落更衣,又換了一件鬥篷,隻帶著沈珞一人從侯府側門而出。
主仆二人駕著馬車一路往南,在小半個時辰之後趕到了順義坊西南側的土地廟南巷之中,天穹如墨,馬車剛入窄巷,不遠處便響起了兩聲短促的鳥鳴,秦纓眸色微暗,沈珞亦催馬到了近前。
馬車剛停下,便見一旁的巷道之中出來了幾道身影,秦纓掀開簾絡,“快上來!”
兩道挺拔的身影之後,一個纖瘦的身影走了出來,這道身影爬上馬車,秦纓又低聲落下一句“交給我”便放下了簾絡。
沈珞調轉馬頭出了窄巷,又一路向南,馬車裡秦纓拿出個包袱,“快換上。”
纖瘦的身影利落地打開包袱,一陣窸窣之後,換上了白鴛最常穿的鵝黃湘裙,秦纓上下看了看來人,滿意點頭,“很好,一定認不出來。”
天邊第一縷朝陽破空而出之時,秦纓的馬車趕到了明德門,出城的馬車早已排起了長隊,秦纓的馬車在隊伍之中頗不顯眼,輪到她們時,守城的衛兵隻看了一眼臨川侯府的腰牌便不再多問
,馬車順利出了黑漆漆的門洞,又往城南行了十裡才停了下來。
車簾掀起,纖瘦的人影跳下馬車,秦纓掀簾道:“我便送你到這裡了。”
朝霞漫天,映得流月清秀的麵龐月輪一般皎潔,她滿眸感激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利落跪地對著秦纓磕了一個頭,又迅速起身,朝不遠處接應的一人兩馬走去。
秦纓始終掀著簾絡,隻等兩匹輕騎揚起的煙塵都散去,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又不知想到什麼,一絲笑意在秦纓唇角漾開,瞬時這滿目蕭瑟秋景也明媚多彩起來,她放下簾絡,語聲輕快道:“咱們去轉一圈再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