攏翠軒。
後院小門側,鬱鬱蔥蔥的花牆遮掩的的一角。
“你說什麼?你真聽到了?”女聲不可思議,驚詫追問。
梧桐樹下,裴月明和桃紅對視一眼,主仆二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不可置信。
她立馬回頭看去。
裴月明麵前,正站了個身穿褐色葛衫裙角到膝,一身仆婦打扮約莫五旬年紀的婦人。這人叫耿媽媽,是正院當差的,管著幾個灑掃丫頭算是個小管事。
不管乾什麼,消息不靈是就個大忌諱,裴月明寄人籬下,豈能不多個心眼?除了留幾個自己忠仆在外院當耳目並往外傳遞消息後,這內院她也沒放鬆。
這耿媽媽有個甥女在攏翠軒當差,裴月明又出手大方,一來二去的,便成了她一個耳目。
這正院耳目放著,其中最大一個目的就是慎防盧夫人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對她婚事有了想法打算。
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還是以這個讓人驟不及防的方式。
耿媽媽抹了抹手,悄聲說:“我恰好在後窗,聽得裡頭公爺和夫人在說話。”
“說什麼……隨媵,姐妹同心其利斷金,東宮,固寵,……”
其實耿媽媽也聽不大真,她也不敢直接扒在窗紗上附耳聽,蹲在窗根下隱隱約約的。
“好像,似乎還有親眷,素與瑩兒相合什麼……”就是這一句。
其實耿媽媽本來以為在說二姑娘的,可素與大姑娘相合什麼的,二姑娘根本不可能,這姐妹兩個麵不和心也不合內院無人不知。
“辛苦你了耿媽媽。”
裴月明一直靜靜聽著,等說完,她直接從懷裡抽出一張銀票。
耿媽媽接過一看,一百兩,登時笑得露出了牙豁子,“謝表姑娘,謝表姑娘!”
她喜笑顏開,趕緊把銀票揣懷裡,“奴婢先回了,若再得什麼消息,必定第一時間通知姑娘。”
“辛苦媽媽了,桃紅你送幾步。”
裴月明微笑說過,耿媽媽一走,她微笑斂起臉馬上就沉下來了。
主仆二人繃著臉回到正房,一掩上房門,桃紅急道:“主子,這是真的嗎?那,那咱們怎麼辦?”
真是欺人太甚了?難怪啊!難怪盧夫人對她家主子一直這麼親近,還肯帶進宮去給皇後請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桃紅又急又氣,假如是真的,難道,難道真要隨媵入東宮嗎?
裴月明“啪”一聲將茶盞扔在桌麵,想得美,那當然不能的!
那如果是真的,該怎麼應對?
……
夏末雷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嘩啦啦一宿,次日天明晨曦燦燦。
裴月明一身白地粉綠繡纏枝梅花高腰襦裙,挽一條粉白輕紗披帛,青絲綰成墮馬髻,配了一整套珍珠頭麵。
桃紅小心給她提著裙擺,以免沾濕小水窪,主仆二人往正院而去。
又一年金秋至,京中各府陸陸續續辦的賞花宴,今日是盧夫人娘家辦宴的日子,盧夫人會帶薛瑩薛苓和她去赴宴。
進了正院,被侍女迎入正房內間,見薛瑩坐在盧夫人妝凳一側,盧夫人也差不多整理停當了,見她招手:“月娘來了,快過來。”
她握住裴月明的手,上下打量,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滿意表情點頭:“很好,月娘素來是用不著我操心的。”
說著,盧夫人拉過薛瑩的手,讓表姐妹兩個交握在一起:“你們姐妹互相照顧,我就放心了。”
表情欣然,話罷起身,拉著兩個女孩往外。
外間,薛苓也來了,一見裴月明就雙目噴火,眼神像刀子般戳過來。
“二丫頭,你這是作甚?”
盧夫人嗬斥,薛苓隱忍低下頭,她輕哼一聲:“走吧。”
一行人在仆婦簇擁下往二門登車。
薛瑩今天的態度也很古怪,抿著唇不高興,但又努力勉強自己表現如常般和裴月明親近,可惜功夫不到家,裴月明一眼就看出來了。
薛瑩也實在撐不下去,登車前她找了個借口,往前頭盧夫人的車去了。
那就裴月明自己一車。
車輪轆轆,盯著那規律搖晃的織花車簾,桃紅欲附在她耳邊說話,被裴月明拍拍手止住了。
不用說了,她知道桃紅想說什麼。
裴月明斂目。
盧府並不太遠,大半個時辰就到了,侍女將人引入盧老太君所在花廳,裡頭早已是衣香鬢影。
雖這盧老太君隻是盧夫人的繼母,但這盧府畢竟也是裴月明的親戚家,她在這裡比薛苓自然,受到的歡迎也比薛苓多太多了。
“月娘也來啦?快過來坐!”
說話是陳盧氏,盧夫人之妹,是個三旬許的圓臉婦人,笑聲響亮舉止爽朗,見一行人就笑吟吟打了招呼,又招手讓裴月明過來坐。
陳盧氏和盧夫人一樣,也是裴月明的堂表姨母。她爽直多了,也和裴月明處得好多了,讓裴月明曾一度惋惜當初沒有選擇投奔她。
當初因顧忌陳盧氏是填房,她嫁的平江侯府二房,五世同堂人口眾多,前頭人還留下個嫡長子,當時裴月明打聽到後顧忌人多複雜,剔了。
後來住久了,才知道平江侯府複雜是複雜,但陳盧氏這邊卻是個好去處。陳盧氏夫婿把繈褓中的嫡長子交給她,她仔細養育多年沒出半點岔子,如今長大成人,陳盧氏教他不忘生母,他也視陳盧氏為母,和陳盧氏所出的弟弟親如同胞。
非常敞亮的一個人。
裴月明微笑福身:“姨母。”
“嗯好好!”
陳盧氏非常喜愛裴月明,小姑娘品貌上佳,人小主意又正,當斷則斷絕不拖泥帶水,那麼小小一個人,送葬亡母變賣家產千裡投奔京城,一絲都不帶亂一步沒走岔。
最重要的是逢此巨變,性情一點沒變陰鬱,她爹這名字取得好,清風月明。
她真真欣賞極了,每見一回,就恨自己沒生養個女兒。
拉著裴月明上下打量,又問了幾句飲食起居,陳盧氏衝另一邊招手:“你們兩個,快快來見過你們裴家表妹。”
下首兩個年輕男子應聲站起,這花廳裡的都是親眷,因而也不需要太避諱男女。
一個十□□,皮膚白皙生得俊朗,是陳盧氏繼子陳大公子,去年娶親,裴月明還去吃了宴席。
雙方互相見禮後,她奇:“大表嫂呢?怎不見?”
陳盧氏哈哈大笑:“好叫你知道,你快要當姑母了!”
原來是陳大奶奶有孕了,未滿三月,不敢出來。
裴月明忙福身:“恭喜大表哥。”
陳大忍不住露笑:“謝表妹了,改日過來和表嫂說話,她正悶著呢。”
陳盧氏笑道:“過幾日咱家花宴,她不就來了,你少心疼你媳婦。”
陳大被打趣的不好意思,臉都紅了。
裴月明忍不住笑了笑。
和大表哥打完招呼,輪到二表哥了。
二表哥是陳盧氏的親生兒子,叫陳良寬,今天十七,沒人打趣他,但他一張臉也漲得通紅。
陳盧氏沒好氣,“跟個倭瓜似的。”
裴月明忍不住吃吃一笑。
陳良寬生得像母親,臉圓鼻梁不挺嘴唇還有點厚,麥色皮膚大男孩,生得不俊不醜,簡單來說就是個路人甲長相,而且是個憨版的。
他性情也比較老實,才站到裴月明跟前,都還沒能說得上話,偷偷瞄一眼,一張臉就漲得通紅。
然後被母親這麼一嘲笑打趣,更是連話都說不流利了,隻連連作揖:“裴,裴家表妹有禮。”
裴月明微笑看他兩眼,福身回禮,“二表哥有禮。”
他偷偷抬頭,正好對上裴月明目光,臉立即紅到脖子根,鼻尖都沁出汗了。
懷春少年啊!
裴月明心裡感歎。
陳盧氏沒眼看了:“行吧,你們年輕人也不耐煩和我們一把年紀的聊,你們外祖家的園子吧。
今天花宴,園子群芳爭妍鬥豔,金桂彩菊山茶芙蓉等等,種類繁多。當然,人也很多,大部分都是先到年輕一輩在閒聊走動。
陳良寬今天似乎有話想和裴月明說,走到一個比較疏闊人少些的地方,陳大借口如廁走了,走前給了弟弟一個“抓緊啊兄弟”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