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皇子大婚吧,大是真大,盛大,但要裴月明說的話,就一個字,累。
累死了。
一大早天還未亮,醜時,沒錯就是半夜一點,她就被叫起來了。
裴月明腦子都是糊的,昨天十二監內宦特地再來給她重新講解了一遍禮儀冊子慎防出錯,她戌末才躺下,睡了不夠四小時,還是大冬天的,眼皮子撐了幾下還是睜不開。
丟了帕子,直接把臉湊臉盆裡掬水使勁拍了幾次,人才總算醒過來,她打了個嗬欠,心裡大罵這不人道的古代禮規。
嘴裡是不敢罵的,因為內監禮部官員和受召的誥命夫人們都已經到了,攏翠軒內外彩燈輝煌人聲鼎沸,非常熱鬨。
裴月明醒了,立馬就忙碌起來。
是真忙,梳洗更衣,這衣是親王妃規製的大禮服,裡衣,素紗,真紅大袖衣,紅羅長裙,係帶蔽膝等等,一層一層壓疊,最後才披上織金鸞鳳紋的廣袖大禮衫。長長的大禮裙擺拖拽出起碼二米長,袖是真大袖,雙手交疊平放在腹部,這袖子居然差不多垂落到地。
弄得裴月明套上以後,那手都不敢放下來了,萬一不小心踩上個鞋印子啥的,這玩意可沒第二套啊。
她就這麼苦哈哈舉著手,讓芳姑等人端凳子站高給她順發梳妝。
一個字就是慘,再加一個字那就是重。
真的很重,身上這套大禮服足足十二層,穿上她整個人都是僵的,再加上九排的束發花釵後,頭頂再壓上一頂九花樹明珠鸞鳳冠,珠光寶氣金光閃閃,壓上來就是一個字,沉。
真沉,脖子像立即短了二寸似的,裴月明僵硬動了動,她感覺自己頸椎病都要犯了。
這還沒完,還要畫妝。
其實古代這婚禮又稱昏禮,顧名思義是黃昏才舉行的。在初初知道自己寅時就得起來的時候,裴月明覺得太誇張了,至於嗎?折騰一天不夠還得加半宿?
然事實上並沒有誇張,穿衣梳發帶冠畫妝繁複又冗長,每一樣都有嚴格的禮製依循,這時間甚至還是很緊張的,從早到晚一點都不帶停的。
折磨得裴月明簡直想死。
以至於在聽到鞭炮炸響,喧天鑼鼓陡高之後,喧鬨聲不斷往攏翠軒接近的時候,她簡直喜極而泣。
蕭遲這丫終於來了!!
……
蕭遲是來了。
折騰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能出發來了。
其實本來他可以不用親來了,本朝禮規,皇子大婚可由禮部官員代為親迎。
換句話說,他可來可不來。
蕭遲是真心不想來,他最不耐煩這些瑣碎事了,近幾個月折騰得他格外暴躁。
隻不過他最後還是決定來了,那小丫頭片子家世本來就不好,他好歹得給她撐撐麵子,不然明天京裡的傳言怕不好聽了。
撐麵子是真撐,但不耐煩也是真不耐煩,蕭遲的大禮服並沒比裴月明的輕多少,跨在馬上動都難動,加上今天北風很大,慢悠悠晃到陳國公府他吃了一肚子的冷風,禮官還在嘰嘰歪歪,等得他眉心越擰越緊。
好不容易,樂聲驟起,裴月明手執一柄鸞鳳繡金團扇半遮麵,小心翼翼被攙扶著走了出來,被引至蕭遲右側站定。
蕭遲不耐煩:“怎麼這麼久?”
這話說得,以為她想啊!
裴月明慢半拍側頭,人多她沒敢說話,小幅度瞪了他一眼。
不想蕭遲一打量她,人就爽了。
幸福感果然是比較出來的,他的禮服是重,但比起她來說還是要好太多了,看她那顫巍巍舉步維艱的模樣,於是就油然而生一種自己其實還好的感覺。
蕭遲暢快多了,於是乎,他還安慰她兩句:“其實還好,過年祭太廟也是這樣的。”
“……”
怎麼感覺有點兒幸災樂禍呢?
這人簡直是,裴月明都懶得理他,木著臉不說話。
蕭遲心情好轉,於是禮官壓力大減,不用承受嗖嗖眼刀子,抬頭挺胸吆喝,“迎!”
院裡院外圍滿了人,一排宮女提著紅綢籃子,金箔和大紅紙屑不斷揚起灑下,被北風一刮飄飄蕩蕩撒了一頭一臉。鼓樂聲震天,蕭遲於裴月明並肩而行,踩著在皚皚白雪中格外鮮豔的大紅禮毯一路被簇擁至陳國公府大門外。
接下來輪到裴月明爽了,因為她坐的是禮車,不用吃西北風。
她瞄了蕭遲一眼,很愉快爬了上去。
蕭遲:“……”
有點牙癢癢怎麼辦?
再看那匹精神抖擻的大白馬,格外不順眼。
可再不順眼還是得翻身上去,他不爽盯了禮官一眼,“還不快些!”
“是,是是!”
禮官連忙高聲傳唱,鞭炮炸響鼓樂大作,披紅帶彩的長隊緩緩動了起來,沿著筆直的青石板大街,離開陳國公府。
終於走了。
盧夫人拉下臉,一甩袖回去。
……
盧夫人怎麼想沒人管的,現在大家的視線焦點已轉移到寧王府去了。
裴月明待在禮車上,聽著外頭呼呼北風刮得車廂外的彩綢噗噗,這幸福感一下子就對比出來了。
她伸了伸僵硬的腰肢,媽呀真是累死她了,總算能稍稍歇一下了。
可惜這舒服的時間總是短暫的,繞城半圈,抵達寧王府大門,她吃苦受罪的時候要來了。
禮炮炸響,今日的寧王府五間金釘朱漆大門全部開啟,大紅地毯鋪底,紅綢彩帶飛揚,觀禮的賓客熙熙攘攘,還有奉皇帝旨意前來的禦前大總管張太監。
“落轎!”
“盈門!”
“跨鞍!……”
整個大婚最高難度的地方到了,裴月明懷裡抱著一個寶瓶,這個是萬萬不能摔了的,然後她還得繼續雙手舉著那柄鸞鳳繡金團扇半遮著臉,也不能移開了。
她還得扛著這一身幾十斤重的大禮服和花釵頭冠,長長的裙擺拖拽在後麵,得四平八穩,每一步邁出都得不大不小,從落轎點到王府大門門檻,一共三十六步,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
這究竟誰想出來的?簡直了!
裴月明很快手就開始酸了,但沒辦法,她隻能咬牙苦忍,僵著身體機械性往前邁步,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要排演這麼多次了,慣性,真完全靠慣性,這是多有先見之明啊!
蕭遲一開始是幸災樂禍的,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起,跪,叩,拜;再起再跪再叩再拜;又起又跪又叩又拜。
大冬天的,兩個人一點都不冷,十幾層衣服誰會冷呢,漸漸一身汗熱出來了,從黃昏一直折騰到天色全黑,足足一個多時辰。
裴月明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全靠芳姑等人扶著機械性動作,她就記得明晃晃照亮整個銀鑾殿的燭光,亮得刺眼,一殿的賓客觀禮喧聲震天。
有很多目光悄悄打量她,她直接忽略完全顧不上了,兩條胳膊在抖,真抖,這寶瓶和扇子她真快舉不住了。
好在,卻扇禮終於要來了。
離開銀鑾殿,將鬨哄哄的賓客拋在身後,裴月明手裡的寶瓶終於被接了,被引入一個小禮堂。
金紅色的羅漢榻,蕭遲坐一邊,她坐一邊,剛挨下來的時候,兩人都聽到對方吐一口氣。
對視一眼,很心有戚戚然的眼神。
接著就是禮官和喜嬤嬤上場,又唱又念,亂七八糟地東西兜頭撒過來,而後禮官高唱:“卻扇!”
裴月明移開了遮臉的團扇。
蕭遲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