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轆轆,從興安門入皇城,穿過筆直寬敞的西天街,抵達光順門,已能遠遠望見紫宸宮宏偉的金黃色琉璃瓦重簷廡頂。
在此處便要換乘轎輦了。
裴月明這還是第一次真身拜見皇帝,有點緊張,下車前叮囑蕭遲:“等會你走慢些。”等等她。
蕭遲斜了她一眼:“出息。”
裴月明衝他的後背白了一眼,說得好像他不彆扭似的。
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她閉麥,以免這家夥狗脾氣上來還真不等她。
兩人下了車,分彆登上轎輦。夏天輦冬天轎,裴月明這皇子妃規製的暖轎比蕭遲的略小,不過厚厚轎廂和錦帷嚴嚴實實,裡頭還有腳爐,感覺挺好的一點不冷。
轎子抬得又快又穩,很快抵達紫宸宮陛階底下,張太監已在等著了。
他大約等了有一段時間,紅纓帽和肩膀上麵一層雪花,一見蕭遲裴月明到,拂了拂肩膀雪花忙迎上前一個大禮:“賀三殿下大喜,賀王妃娘娘大喜!”
蕭遲叫起,王鑒上前分發紅封,給張太監大大一個,張太監樂嗬嗬接了,又忙抬手作引路姿勢:“殿下娘娘請,陛下散朝後就等著了。”
裴月明抬頭收腹,從下轎後後就一直保持溫婉的微笑,落後蕭遲半步邁上長長漢白玉台階。
她身後裙擺拖出大概有兩米,白雪皚皚,大紅灑金的長長裙擺,美則美矣,但有點重還十分累贅。裴月明還是第一次穿這種拽地裙,還是朝見皇帝,要是不小心絆一下那就丟人丟大發了,她走得小心翼翼的。
好在前頭蕭遲走得不快,張太監也一臉自然放緩速度,仿佛三殿下平時就是這樣的。
終於走完長長的階梯登頂,接下來都是平地感覺就好多了,一行人略略加快速度,約莫半盞茶,就到了禦書房殿門前。
“遲兒來了?”
蕭遲沒有停頓直接進了門,裴月明微微低頭也跟著進去了,餘光見皇帝一身簇新赭紅龍紋常服,他立即擱下筆站起身,聲音聽著高興。
幾乎是馬上,能感覺到一道存在感非常強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裴月明眼觀鼻鼻觀心,好一會兒,才感覺皇帝移開了視線。
“唔。”皇帝點了點頭,張太監說得不錯,這裴氏雖家世不行,但品貌氣質規矩都不錯,落落大方不見怯懦,看著比尋常三四品官家閨秀出色不少。
那就好。
皇帝對裴月明算滿意,不過他並沒開口評價什麼,畢竟他是公公裴月明是兒媳婦。
皇帝領著兒子兒媳轉移到東次間,皇帝端坐羅漢榻一側,張太監利索接過小太監手裡的蒲團親自置於榻前。
蕭遲和裴月明站定,撩起衣擺端正跪下,稽首大拜,一連三次。
“好好好!”
皇帝大喜,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快快起罷。”
他大喜,親自俯身去扶蕭遲,直接招手讓他坐到羅漢榻另一側,又命給裴月明賜座。
張太監扶裴月明,兩個小太監搬來一張圈椅,放在蕭遲下手,她微微垂首,保持溫婉親善的微笑坐下。
過關了。
接下來,她隻需安靜旁聽,最多適時或點頭或害羞給些諸如此類的反應,應應景就可以了。
裴月明心裡鬆了一口氣。
後麵果然如她意料中一樣。
皇帝叫起兒子兒媳後,欣然捋須,對蕭遲說:“日後要夫妻和睦,好好相處,最好早些為父皇添個皇孫,給我們蕭氏開枝散葉。”
這時提著填漆食盒的小太監們魚貫而入,支起圓桌布上早點,張太監特地留在裴月明身邊安排,皇帝看一眼桌麵,點了幾個碟子,讓放到蕭遲跟前。
這話題實在有點尷尬,蕭遲胡亂“嗯”一聲就當回答了,不過皇帝沒在意,他注意到另一件事了。
“咦?”
蕭遲眼下青痕已很淡很淡的,隻皇帝往他臉上一望,還是立即發現了,馬上皺眉:“這是昨兒沒歇好?”
“……”
這下輪到裴月明尷尬了,神馬新婚夜留下黑眼圈之類的,實在太容易讓人展開不和諧聯想了,……想起今早她還暗笑蕭遲一臉縱x過度的樣子,登時欲哭無淚。
蕭遲給力點,千萬得說清楚了啊,不然這口黑鍋肯定是她的,扣上基本沒地兒卸!
好在情況比她想象中要好多了,不等蕭遲開口,皇帝已接著問:“可是床睡不慣?”
這樣可不行。
皇帝眉頭一皺,便說:“那就把床換回舊的罷。那些許俗例舊規也很不必在意。要是還覺不好,那把內殿的紅綢紅帳也換了吧,就留外殿的也很行了。”
裴月明眨眨眼,原來皇帝也很了解他三兒子容易失眠的壞毛病啊。這讓她有點訝異了,忍不住抬頭瞄了眼。
便見皇帝神色和熙,正一臉關切看著蕭遲,蕭遲則點點頭“嗯”了一聲。
皇帝往前傾身,蕭遲右手肘擱在炕幾上,這父子二人就隔了一個小小的紫檀木炕幾,距離很近。
氣氛,比她想象中圓融太多了。
“成了親,就是大人了,所謂成家立業,你日後要更多多勤勉公務,不可懈怠,可知曉了?”
“嗯父皇,我知道了,……”
……
裴月明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皇帝和蕭遲父子相處,她發現,很明顯的,蕭遲狀態和瑤花台那時相比,有了那麼一些改變。
原因吧,她抬頭瞄了眼,不疾不徐的緩聲,是皇帝依舊關懷備至的話語。
嘖。
不過她沒打算說些什麼。
她端起新換的茶盞,低頭專心喝茶。
一直午時才離開紫宸殿,蕭遲心情不錯,腳下一快就往前走出了一截,想起又倒了回來,見裴月明盯著一點似乎在想些什麼,奇道:“怎麼了?”
“沒什麼。”
裴月明沒說什麼,隻道:“咱們再過去皇後那邊,還趕得及嗎?”
“是趕不及了,不過父皇使人去長秋宮傳了話,說家宴時早些到,先拜見了就成。”
這真是一個不怎麼讓人愉快的話題,提起朱皇後,蕭遲撇撇嘴:“彆理她了,咱們回重華宮歇歇墊些東西吧。”
下午家宴。
那行,裴月明也沒有貼朱皇後冷屁股的興趣,那是注定貼不起來的,有皇帝在前頭頂著挑不出錯處就行了。
於是兩人直奔重華宮,墊了東西還睡了個午覺,完事裴月明還興致勃勃逛了逛這個本來應該陌生但其實很熟悉的重華宮。
一直到了未時,王鑒來稟,清暉殿家宴備妥,皇後鳳駕已準備從長秋宮出發了。
這……比預計的時間要早點啊。
按尊卑長幼,皇子來得總不能比皇後晚的,好在早就使人去盯著了,看來,皇後有些生氣啊。
……
朱皇後為什麼要生氣呢?
曆來皇子大婚後的朝見都是早上完成的,從來沒見過挪到午後的,可皇帝使人傳話,她再生氣也隻能憋著。
要裴月明是她,大概也惱。
所以她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細收拾了妝容衣飾,斂衽垂眸一絲不差,斷不肯給人丁點把柄。
她的禮儀肯定是沒問題的,也不怯,畢竟都當“三殿下”這麼長時間了,張太監說她儀態規矩不遜宗室貴女可不僅僅是句奉承話。
朱皇後以十分挑剔的目光從頭掃到腳,這個孤女,規矩竟然一絲不差?
挑來挑去,沒丁點可挑剔的,不過沒關係,她是皇後也是嫡母。
“好,起罷。”
侍女端著兩個托盤下來,朱皇後慢條斯理道:“日後定要恪守婦道,恭謙慎戒,可曉得了。”
恪守婦道?
這是在內涵誰呢?
裴月明一聽頭皮發麻,她垂目,餘光果然見蕭遲倏地攢緊拳,她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著痕跡輕拽了拽。
話說自從瑤花台一事後,朱皇後的完美假麵出現裂痕,言行已沒必要像以前那麼處處謹慎了,不在皇帝跟前,她不介意刺刺蕭遲。
最好他出言頂撞拂袖而去,外頭可多的是宗室!
然而朱皇後注定要失望了,經過朝事曆練多時的蕭遲早非吳下阿蒙,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時光已一去不複返,想用這等並不高明的招數算計他已不可能了。
不用裴月明拽他袖子,他垂眸遮住目中怒火,緩緩鬆開雙拳。
不大的偏殿靜了靜。
須臾,上首朱皇後威嚴的聲音:“裴氏,你可曉得了。”
“啟稟娘娘,妾謹記。”
裴月明眨了眨眼睛,她端正福了福身後,恭謹道:“妾定會立正持身,謹守婦德。”
朱皇後噎了噎。
立正持身,謹守婦德,似乎有那麼一點微妙,但偏又和她前麵訓懈能聯係上,且眼前這裴氏姿態恭謹帶一點誠惶誠恐,她似乎真隻是認真回話,並非是刻意回嘲什麼的。
且這區區一個孤女,會敢回諷她嗎?
朱皇後狐疑,上上下下打量裴月明,裴月明神色恭謹中帶著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惶惶側頭看了看蕭遲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