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睢又看太子,蕭遇滿意點頭。
蕭遇看向垂目而立的蕭遲,他慢條斯理順了順袖口,上前拍拍蕭遲的肩,貌似關懷:“三弟,我們當同協共力,為國為朝啊!”
蕭遲驀側頭,蕭遇挑了挑唇。
多少年了,從來都是蕭遲挑釁他,輕易而舉奪去他在意的東西,如今,總算風水輪流轉。
朝散了,百官陸續退走,這對兄弟一瞬對視,看蕭遲噴火般的怒目,他身心舒暢得簡直像三伏天儘吃了冰西瓜。
蕭遇不以為意,暢快而走。
楊睢微笑拱了拱手,踱步也跟了上去。
蕭遲雙拳攢緊得指關節發白,有那麼一瞬,他恨不得立馬上前將二人這幅小人得誌的麵孔撕碎!
“殿下。”
一隻手覆住他的拳,是段至誠,段至誠手用力捏了捏,“殿下,陛下來叫。”
他看見張太監了,抬抬下頜往後麵示意。
半晌,蕭遲深呼吸幾下,勉強轉過身來。
張太監已快步到近前來,躬身見了禮:“三殿下,陛下叫您呢!”
......
蕭遲到紫宸殿禦書房時,皇帝已卸下大禮服,換回一身絳紫色的團龍常服。
見了他,很高興:“遲兒來了?快來坐!”
厚厚漳絨門簾掀開,風夾雪猛灌進來,皇帝領著蕭遲繞進東次間去了,暖烘烘的,又趕緊吩咐上熱茶來。
暖了暖,父子兩人分坐在羅漢榻上,皇帝誇他:“遲兒這差事做得不錯,很好!”
皇帝笑意猶在,眼角細紋舒展,一看就知心情很好,他是真高興真自豪。
他的孩子是個聰明的孩子,長進了!
蕭遲勉強扯了扯唇角。
天知道他有多窩火,他長得這麼大就沒吃過這樣的虧!這麼多天的省食少眠,熬油點蠟,這是他的心血,臨門一腳被姓楊的生生撬去一半的功勞。
但舅舅告訴他,官場這不鮮見。
且在陛下看來,時時有人查漏補缺才是好的,若是露了什麼痕跡,反正中他人下懷。
蕭遲都知道,所以他努力,強自按捺住了。
花費了所有的自製力,勉強維持住表麵的平靜。
麵對皇帝欣然的鼓勵:“要再接再厲,”他拉住蕭遲的手拍了拍:“多學多聽,不可懈怠啊。”
蕭遲儘力去放鬆手:“……我知了,父皇。”
但皇帝還是很快發現了不對,蕭遲該情緒高昂的,而非平靜,他關切打量兩眼:“可是身體不舒服?”
蕭遲眼下淡淡青痕,這些天熬夜熬的。
蕭遲點點頭,糊弄過去。
皇帝皺起眉頭:“差事要緊,可身體也要緊,不行緩兩日也是無妨的。”
輕斥兩句,他催促:“好了,那今兒早些回去,先歇歇。”
又親自送到殿門外,待蕭遲繞過朱廊往陛階方向離去了,皇帝才折返。
天陰沉沉,風夾著雪,劈裡啪啦,教人有些睜不開眼。
候在陛階下的王鑒一眼就發現主子麵色不對了。
蕭遲山雨欲來臉色陰沉得可怕,疾衝而下。
一掀簾入轎,立馬“哐當”一聲巨響。
王鑒頭皮發麻,趕緊喊:“快,快起轎!!”
......
臘月凜冬,日暮雪停了,一排排冰溜子倒掛在屋簷下,被羊角宮燈的燈光映過,暈黃又晶瑩。
裴月明攏著厚厚的貂毛滾邊大鬥篷,才遠遠望見嘉禧堂正殿的殿門,便聽見裡頭“劈裡啪啦”一聲亂響脆瓷聲,須臾,小太監們連爬帶滾掀簾子倒出來,戰兢立在門外。
跟在後頭的桃紅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裴月明無奈。
楊睢那事都好幾天了,蕭遲氣還沒消。
那日回府,他雷霆大怒,砸了大半個書房,連王鑒都差點挨了板子。
裴月明至近前,小太監們忙請安,她點點頭:“下去吧。”
杵在這不敢下去,蕭遲還不知道。
桃紅掀起簾子,她微微低頭進了屋。
蕭遲在右次間。
二人現起居嘉禧堂,左次間稍間是內寢,便把右次間布置成小書房,日常處理商量些事務也方便。
她撩簾進去,蕭遲正盤坐在炕上,炕幾鋪開折子,他提筆在寫,王鑒小心翼翼磨墨,小太監都攆全了。
蕭遲臉拉著,“啪”一聲將筆扔下,怒罵:“吃飯沒吃!你個狗奴才到底會不會磨墨?!”
王鑒苦哈哈,忙趴下請罪。
聽見門簾響,瞥一眼見是裴月明,蕭遲靠在引枕上,喘了口氣,臉還黑著。
“好了,下去罷。”
裴月明說話,王鑒抬頭小心瞄了自家主子一眼,見蕭遲沒反應,忙不迭撿起帽子起身閃人。
蕭遲哼了一聲。
“都幾天了,還氣著呢?”
蕭遲確實還氣著,他氣狠了,一口惡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如鯁在喉耿耿於懷。
提起這他就怒,一把就將剛才滾下榻的香爐拍出去,“啪”一聲悶響,他怒:“那該死的楊睢!”
楊睢,還有蕭遇!
想起這幾天對方的春風滿麵,各種挑釁的目光和微笑,簡直氣的兩肋生疼。
蕭遲何曾吃過這種啞巴虧?!
“氣什麼呢?人家這就是故意氣你的。”
裴月明提裙擺坐下,看兩眼他寫一半折子,幾滴墨撒在雪白的紙麵上,不能要了,她重新攤開一本新折,索性提筆給他寫好了。
用帕子把炕幾的墨水擦了,折子攤開晾晾,她歪在另一個引枕上坐好:“你生氣,那就中他們的計了。”
段家舅舅勸過,她也勸過,可他氣頭上根本下不下來,於是就等了幾日,等他火頭過來再說。
裴月明打量他臉色,還是難看,但比頭天那種陰沉沉似風暴將至到底好些。
“行了,彆生氣了,咱們給他記著,以後留著一起算總賬就是了!”
說氣,裴月明也氣過,畢竟是辛勤勞動的成果不是?可正如段至誠說的,官場不鮮見,她鬱悶一下就過去了。
“你說對不對?”
蕭遲抿唇片刻,發狠:“總有一天,我要這姓楊的把虧給我生生咽回去!”
切齒怒罵過一句,這事好歹算是揭過去了。
“好了,那就彆氣了,早些睡吧。”
前些天忙工作,這幾天又氣得睡不著,該好好休息回來,裴月明收拾好折子,拉他回去睡覺。
蕭遲其實氣還是氣的,但好歹好了一些,他也沒再表現出來,沐浴梳洗安安靜靜的,小太監們暗鬆了一口氣。
等躺下後,他忍不住又對裴月明說了一句:“這帳,我早晚要討回來!”
這家夥,大概還得耿耿於懷一陣子。
她點頭:“好,必須的。”
蕭遲冷哼了一聲,“那姓楊的還在和薛幡稱兄道弟呢?也不嫌憋屈得慌!蕭遇倒是養了條好狗,……”
黑暗裡,蕭遲譏諷楊睢曆數對方痛處,話是刻薄了點,彆說還挺一針見血的。
裴月明不但讚同,還很捧場應聲。
知他心裡憋氣,算了,她就當當情緒垃圾桶,讓他倒倒吧,反正還早。
……
幾經勸解,又和裴月明夜罵半宿楊睢蕭遇朱伯謙薛幡一乾人等。
蕭遲情緒總算是好了一些。
起碼表麵恢複平靜了。
在外,他也貌似把這事揭過去了,沒有再理會蕭遇和楊睢的挑引,讓前者大為扼腕。
不過值得一說的是,不管當事人是否真平靜,這事的餘波影響卻不斷發酵起來。
中心人物的一次直接對碰,直接引動了原本已隱隱呈劍拔弩張態勢,如今朝堂平靜的水麵下暗潮洶湧,雙方互相盯視,氣氛已陡然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