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西路最後一進,慎戒堂,府中刑罰之地,蕭遲開府之後,這地兒還是第一次派上用場。
一色房舍器物皆新,春雨綿綿,濕潤的空氣染上一絲絲濃鬱的鐵鏽般的血腥氣。
蕭遲格外不喜,裴月明也不大舒適,兩人隔著屏風各自站在大開的窗牘前,就留段誌信和陳尚書盯著。
四人都對慘叫置若罔聞。
陳尚書雖貌似年邁體衰,這時候卻格外精神,平時耷拉像拉不上眼皮子如今全程抬起,一雙老眼不轉睛盯著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一行人。
崔承宗是個嘴硬的,他手底下的心腹也是。
這都第三天了。
“彆以為不說話就沒事嘍,多這一樁兒不多,少這一樁兒不少,你們的父母妻兒啊,一個都逃不脫,……”
陳尚書老邁聲音有些沙啞,隔大屏風聽著有種端正無情的感覺,“何不說說呢,戴罪立了功,也好給婦孺孩童一條活路?”
回應他的悶悶幾聲痛哼。
這時,隔間後的小門打開,馮慎悄聲進來,給蕭遲呈上一封信。
是段至誠加急送回的。
蕭遲打開看過,哼了一聲,他繞出屏風,踱步站在最中間血葫蘆般的崔承宗麵前。
鞭刑停下,半晌,崔承宗動了動,抬頭望了一眼麵前蟒袍玉帶的高大年輕男子,寧王。
蕭遲哼了一聲:“你不用擔心楊睢,楊睢跑不掉的,他沒法子找你家人的麻煩。”
他攤開手裡的信箋,“你在安置在齊州的家人。”
崔承宗在齊州安置了一外室,有兒有女。另外去年黃災後,他把老父母悄悄接出來了,也一並送到那邊。
目前在老家茹素的父母是假的。
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一張輕飄飄的紙箋,寥寥數行字,崔承宗“啊”一聲渾身一震。
“說罷。”
蕭遲轉身,坐到上首最中間的楠木太師椅上,葛賢蔣弘提起筆,準備錄口供。
“……我,我是建安十五年為賈大人所賞識的。”崔承宗吭哧重喘幾聲,終於開口說話。
“一開始,大人是澄州刺史,後來,後來擢為魏州刺史,官居從三品。”
官越做越大,人也就越來越貪,一開始崔承宗隻是替他汰換些官倉糧食,再跑跑腿,幫忙采買些好節禮送去京城而已。
崔承宗越來越貪,他也被迫一步步泥足深陷。
“後來,大人和京城參知政事楊大人搭上線,……”
“誰?”
“參知政事楊睢楊大人,長信侯府楊侯爺。”
“很好!”
蕭遲滿意頷首:“繼續說。”
“……是,是三年前的事了,大人屢屢讓我搜羅珍奇禮物,要送至京城。”
那時候,這些事情還不用他插手,直至去年黃災變賣賑災糧以後。
崔承宗叫苦不迭,但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他將黃災前後自己做過的事情都講述了一遍,有涉及心腹手下的,也一一錄了口供。
“前後所得銀錢,一共四十萬兩,一分為二,一份給了大人,大人接過後另加了五萬兩,重新給回我。”
後麵這二十五萬兩的,就是直接吞賑災銀分的。
“他讓我去京城,到永寧坊青石大街,找到一家徐記典當行的,當東西進去,然後贖。”
典當贗品,開出大額當票,然後他去贖,就給出真金白銀。
“前前後後,一共當了百餘次。”
為此,他耗在京城足足三個月,才總算把這四十五萬兩銀子給當完了。
“我知道是楊大人,在魏州我和他見過麵,在刺史府,他避人耳目進的,穿著黑鬥篷,我親眼見的他,……我還有賬冊!前後進出,都有明細記錄,……”
蕭遲驀坐直:“賬冊何在?!”
“在我城南一所彆院,賈大人棄印遁逃當日,我立即吩咐家人將賬冊和當票送上京的!”
誰動他,就一起死。
“很好!”
蕭遲霍地站起,問清彆院所在,立即叫人去起。
……
這個賬冊當票,還有口供,就是鐵證。
訊問長達兩個多時辰,反反複複將細節訊問清楚,尤其關於楊睢的。
蕭遲命人將崔承宗等人放下來,簽字畫押後,讓人給治傷,結案之前,人絕對不能死了。
一直都入夜,才算完事。
陳尚書這老頭居然也一直撐著,最後簽上自己的大名,出了刑房,才暈過去。
“行了,把這老頭兒抬去客院吧,找個府醫給他診一診。”
蕭遲負手而立,神清氣爽。
到了這裡,他們已經取得階段性的勝利,楊睢完了,證據往禦前一呈,他就死定了。
蕭遲走路都帶風,回到嘉樂堂,他將證據口供等物親自收好,出來擦擦手居然還哼了兩句小調子。
裴月明好笑,好吧,目的達到了,還即將消滅楊睢這個階級敵人,是該高興的。
她問他:“那個當鋪怎麼處理?”
該抓人封鋪了吧?
蕭遲點點頭,當然。
他正要吩咐去通知馮慎,不想外頭一陣急促腳步聲,卻是馮慎先回來了。
馮慎神情凝肅,急急入內,他帶了一個重大消息:“稟殿下,稟娘娘,屬下細查了這徐記典當行的東家,發現他背後是一個叫賀寬的人。”
他頓了頓,扔下一個炸彈:“這個賀寬,據屬下查清,他是東宮門人!”
……
居然扯上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