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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方忍不住在那個總是在憂心忡忡地追問著他關於自己哥哥的霧島梢說話的時候分了神,微微向著他身旁那個始終自得其樂的屬下那邊傾側了一點身子,壓低聲音喝道:“喂,你在乾什麼?”

她大概是沒想到這麼擺明了不想去聽新選組的陰私,還會被副長吼,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才抬起頭來,笑眯眯地答道:“……練習寫字呀。”

這個答案一時間竟然噎住了新選組的鬼之副長。土方感到一陣莫名的惱火,又不知道該衝著誰發作。

要是今夜隨他前來的還是總司那個喜歡惡作劇似的跟他作對的家夥,他當然可以隨便喝斥。可現在她隻不過是個女孩子,還從頭到尾乖乖地坐在那裡寫寫畫畫而已,完全沒有介入他正在談的正事之中——實在沒有喝斥她的理由。可是……不發作又實在覺得哪裡十分憋悶!

他的臉忍不住沉了下去。

明明知道現在跟那個霧島梢正在談著的,是事關新選組秘密實驗的重大要事,何況這個女人跟那些尊攘派還有著種種不清不楚的聯係,身旁又跟了個“人斬以藏”,也不能因為她目擊了那些發狂的羅刹當街殺人就乾脆利索地把她殺了滅口;但是……自己帶來的這個屬下,還真的跟她的直屬上司——一番組組長衝田總司一樣,有著不動聲色之間就讓人莫名其妙火冒三丈的神奇本事啊!

“……令兄的下落,新選組確實不知情。”他勉強壓下心頭那絲對於她悠閒態度所產生的不滿,衝著霧島梢正色說道。

“那些‘羅刹’……你就不妨把他們當成和山鬼狐精一樣的鬼怪吧。”他給出了一個外人最能理解的解釋。“隻不過這些鬼怪是存在於人間的。”

霧島梢看起來好像有些半信半疑的樣子。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這個女人家裡是開道場的,見過的世麵本來就比那些普通的町人家女孩子要多些,又跟那些尊攘派的家夥混在一起,不知道平時被灌輸了多少“新選組那些壬生狼都是大壞蛋,一切壞事都跟他們有關”之類的觀念,還親眼目睹過羅刹行凶的場景……要是簡單這麼三言兩語就能打發掉,他也就不用連續跟她兩次會麵談判了。

這時,一旁好像漫不經心地一直在拿茶水練字的柳泉,突然輕輕一笑。

“我說……霧島君想從副長這裡得到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答案呢。”她語調極其溫柔地說道,聽上去簡直都不像是平時那個比普通男子還要強悍的一番組骨乾隊士了。

霧島梢好像很驚訝似的,視線馬上轉向柳泉的方向。

柳泉的右手食指仍然伸出,點在桌麵上,好像一個字寫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似的。她抬起頭,施施然地望著霧島梢。

“副長沒必要向你們說謊。假如令兄的下落確實跟新選組有關的話——不管是被殺了還是被抓走了——副長會坦率承認的。雖然跟你們的立場不同,不過堂堂的新選組,還不至於落到連一個男人的生死都承擔不起的地步。”她輕描淡寫似的繼續說道,在停頓的間隙裡,指尖輕輕向右一劃,好像完成了剛才那個沒寫完的字的最後一筆。

“副長能夠向你透露的,大概都已經告訴你了吧。若不是托你的福,大概我也聽不到副長像今天所說的這麼多話吧……”她居然微微笑了起來,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似的。

土方的眉頭皺了起來,好像很不喜歡聽到這種類似於調侃似的話。不過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並沒有像喝斥衝田胡言亂語時一樣,在柳泉說出他不愛聽的話時也阻止柳泉。

“副長也許有些話說出來並不動聽,大概也不是你想要聽到的話,比如對於令兄的安危,最好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柳泉的眉毛微微一橫,像是不太願意想到這種不祥的可能性似的。“不過,副長是帶著真誠說這番話的。被那種怪物襲擊,據你所說,當時令兄看樣子還處於下風的話……做出這樣的覺悟也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吧。”

霧島梢的臉色全都變了。一旁沉默的以藏把手輕輕按在自己腰間的刀柄上。

“哦呀哦呀。我隻是說實話而已。”柳泉的目光輕飄飄地滑過以藏按住刀柄的、骨節分明的手背,重新注視著霧島梢的臉,看著麵前這個少女毫無血色的麵容,目光裡似有一絲悲憫,但更多的是平靜自若。

“正如副長所說,現在要斷言令兄遭遇不幸,還為時尚早。不過,令兄的生死,確實與新選組沒有關係。換言之——”她緩慢地笑著,停頓在桌麵上的指尖慢慢縮了回去,右手輕輕按住小幾。

“副長並沒有下令對令兄不利。而新選組的一切,不經過副長是不會實施的。我確信這一點。”

這一番充滿自信的發言,似乎把對麵的霧島梢和岡田以藏都鎮住了似的。而她自始至終臉上帶著笑容,語調平靜溫柔,和她所說的袒護新選組和鬼之副長的內容相比起來簡直形成兩個極端。

岡田以藏本來就是極端不善言辭之人,對於其他人所說的話的分辨力大概都是通過觀察霧島梢的反應來判定的。剛才霧島梢被柳泉直率地說出來的要她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樣的話弄得眼眶發紅,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岡田以藏的氣息裡就充滿了驚慌,以及對膽敢說出這種話的柳泉的殺意。

不過現在霧島梢已經能夠稍微接受一點現實而平靜下來了,柳泉又自始至終保持著溫柔的語調和笑容,這種態度即使是霧島梢也不可能對她發火吧。那麼岡田以藏自然也就不會真的對柳泉出手。

“你……你保證?!”霧島梢在一段明顯的沉默之後,開口追問道。這句話的對象,不是土方,而是柳泉。

柳泉挑了挑眉,語調更柔和了,但是聲音裡卻帶著一抹斬釘截鐵,就好像她從未懷疑過自己所說的就是真相一樣。

“當然,霧島君。”

她的手按在桌麵上,上身微微前傾,直直盯著麵前顯然身手也很不錯的少女。

“就是這樣。”

……在那之後,事情順利地結束了。

並沒有發生像衝田早先說過的那樣,必須“砍了她喲”的那種極端狀況。

那個勤王黨的“人斬以藏”也和傳說中殺人如麻的嗜血無情形象截然不同。不如說是意外地具有頗為不諳世事的天然性格,不但從頭到尾顯得極為不善言辭,連柳泉刻意的與他攀談的幾句話也接不上來;而且身上完全沒有斬殺過很多人的那種血腥和銳氣。

……大概是被什麼人教導得並不認為自己聽話地去殺人有什麼錯吧。假如殺了人之後壓根不去想,也不覺得有去思考這件事的必要的話,殺人這件事本身,就不會對這個下手的人產生任何影響——不管是激發他的罪惡感也好,還是激發他的銳氣或冷血也好。

柳泉審慎地評估著岡田以藏,因為作為勤王黨的人斬,他未來很有可能還會給新選組這一方出難題的。也許新選組的什麼人將來就有機會和他對上,甚至不得不把他處理掉也說不定。

在島原的角屋門口,雙方沉默地分手。

土方沒有再向霧島梢或岡田以藏說什麼,倒是跟在他身後出來的柳泉,甚為友善地衝著岡田以藏笑了笑,把他嚇了一跳,慌忙把視線轉開之後,又對霧島梢溫和地說道:“就此分彆了,請保重,霧島君。”

這句道彆又把霧島梢嚇了一跳。她好像有點矛盾著,作為和尊攘派走得很近的人,覺得理應不回應柳泉這個新選組成員釋出的善意;但是她同時又很想問一問柳泉,作為一個女子,為什麼非要寄身於“壬生之狼”中生存,並且對新選組這樣不遺餘力地維護。

柳泉從她的臉上看出了她的想法,直想歎氣。

……她們兩人,既然置身於立場迥異的兩方,大概是永遠也無法理解彼此的信念和理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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