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薩軍的第一大隊長篠原國乾在田原阪之戰裡中彈身亡以後,桐野利秋就更加謹慎了。他龜縮本營不出,隻是派人不停往前線巡視以及回報,再派人傳達軍令。
柳泉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他派去巡視的。很難說他在官軍增援的警視隊都已經逼近田原阪的時刻派她去戰場巡視,能存著什麼好心;不過柳泉本來也就不需要他發什麼善心。
大家都是相互防範警戒、隻不過因為當初選錯邊才不得不上了同一條賊船的關係,能勉強維持個麵子情已經很不錯了——這還是在桐野利秋並不知道她當初被九條道清派去臥底新選組,結果卻隨著新選組戰鬥到了最後的情況下。要是桐野利秋知道她作為一番組代組長當初到底曾經有多麼活躍過,說不定現在就要跳起來把她轟去最前線當炮灰了。
不過薩軍現在的頹勢簡直快得有些不正常。這就害得柳泉不得不一再出手了。令人不爽。
可當她在半路上遇見了狂奔往本營方向打算急報戰情的傳令兵,聽到他報告說“阪道下方已經爆發殊死絞殺戰,我等隻能拔刀與敵軍決死到底”的時候,她的大腦裡霎時間嗡地一響,仿佛身體各處的神經都變成了當初還在做審神者的時候,時之政府贈送給她的那隻土鈴一樣,叮鈴鈴地響聲大震,示警起來。
幸好她隻是代替那些大人物前來巡視而已,並不需要實際坐鎮指揮——這就表示她可以像個打手一樣直接衝出去胡來,不是嗎?
柳泉一抬手按住自己腰間那把太刀,頭也不回地喊了一句“刺探軍情乃我等職責所在,你趕快趕去本營向桐野大人報告,我這就去最前線!”,就一溜煙地跑了。
她趕到田原阪的時候,戰況已經非常激烈——不,慘烈——了。
濃霧和大雨使得能見度下降到一個令人發指的地步。視野裡灰蒙蒙的,地上的泥濘混著雨水和血水,看上去就像是一腳踩進去就再也拔不出來的泥潭。四處都人影幢幢,那些被糟糕的天氣所模糊的人影晃動著,像是在殊死搏鬥著,但在她看上去卻像是投在幕布上的皮影戲的影子,色調單薄而動作僵硬,透出一股死氣。
她剛剛一動身形,往山道上衝了幾步,就聽到自己腳底下傳來踩到泥中的噗哧聲,不但舉步維艱,而且道路濕滑,她幾乎連身體的平衡都難以保持。
但是——
她竭力回憶著,腦海裡首先浮現出來的,卻是那天站在一大堆木箱和油布包的小山前,朝著她疾步走過來的那個人——
他穿著深色的警服,看上去依然眉目端正而身姿挺拔。隔了那麼多年的歲月,他的麵容卻似乎沒有怎麼改變,除了臉上出現了一些風霜和時光刻下的痕跡之外;經曆了九死一生的戰敗被俘、荒野流放以及後來的被特赦後重回江戶、收斂起一身的鋒芒,做個兢兢業業繼續在街頭巡邏、維護町人平安的巡查等等一係列磨折,他現在看起來更加沉穩了,也更加成熟了,唯有一抬眼間那絲如同名刀一般的銳氣,還隱藏在他的眉眼之間。
假如這是真正的曆史的話……或許她還不會這麼擔心。因為在真正的曆史裡,他並沒有在這場戰爭中犧牲,會安然活到很久以後,得享天年;然而現在這是一個被極大破壞和影響了的世界,誰也不知道哪裡會出什麼錯——
當然,假如不是這樣一個世界的話,她壓根也不可能見到和記憶中的那張容顏一模一樣的那個小一。
所以——
來都來了,總要確定一下他沒事才可以吧!
大雨落在她的臉上身上,柳泉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氣,抿緊嘴唇,握住腰間的刀柄,邁開腳步,踩著被大雨泡得軟塌而泥濘的山路,繼續飛奔而去。
很快,她就衝入了戰陣。
其實,說是戰陣也不太確切。因為濃霧和大雨的緣故,大家基本上打的都是遭遇戰——突然發現眼前出現一個敵人,毫無戰法,舉刀就砍——和絞殺戰。
並沒有什麼成型的陣法,也沒有什麼卓越的戰術。槍炮和火器早已經喪失了任何用途——除了可以掄起步.槍,用槍柄砸人之外。
除了近在眼前的對手之外,大家幾乎都看不清其它什麼地方還埋伏著什麼人,又有什麼人正在朝著自己接近。
而且,更糟糕的是,雨實在下得太大了——她臉上那些因為使用【高級易容術】而粘上去的零件有溶化掉的危機。
柳泉一直到完成了好幾個世界的任務之後才知道,她的這個【高級易容術】並不是係統菌可以提供的易容術的頂級配置。再往上還有【終極易容術】,就是能夠直接捏臉,不用像現在這樣擔心為了改變自己的麵容而用一些特殊材料弄高的顴骨或墊方的下頜骨會在大雨裡溶化。
但是獲得【終極易容術】需要的分數簡直是天價——係統菌說因為這個技能形同於BUG一般的存在,隨意使用的話說不定對當前不穩定世界的影響過大,所以一般是不開放兌換的——並且,對於她這個在HP世界中為了讓西裡斯·布萊克免於倒向魔法部神秘事務司的神秘帷幔後而觸發了“失敗前警告”的聖母玩家而言,那一次分數差一點就被倒扣光了,即使後來她又充當了一段時間的審神者,也沒能攢夠足以兌換【終極易容術】的高分。
現在,由於田原阪持續惡劣的天氣,她的【高級易容術】即使使用了從係統菌那裡兌換來的防水材料對自己的臉進行微調——以使得“清原雪葉”那張美麗的臉孔增添一些英氣和棱角,看上去更像是她目前經常假扮的男子特征——好像也終於經受不住大雨、狂風和泥水的多重洗禮。她感覺下頜骨兩側被自己貼上去的、更方正一些的棱角,好像已經被泡軟了,再不采取措施的話隻怕拿手一抹就抹掉了。
“清原雪葉”這張臉作為女性的時候下頜骨的弧線可以說非常柔滑優美,但作為青年男子是不太可能長著一張鵝蛋臉的;所以平時柳泉會在下頜骨兩側加一點棱角,再墊高一點顴骨之類的——可是現在,她覺得她這張假臉分分鐘要溶化了,而她甚至都還沒怎麼開始尋找她的目標人物!
[喂!想想辦法!]她在腦內朝著係統菌怒喝。
係統菌裝死。
或許是因為它覺得易容術上穿個幫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今天的暴雨和濃霧下的能見度極低,說不定即使是極為熟識的好友,麵對麵站著也得費一點力氣辨認對方的臉;更不要說這座山丘上多一半的人都不熟悉她,即使看到了她偏女性化一些的臉,也不會產生什麼疑問吧——死到臨頭了誰還顧得上這座山坡上是不是忽然出現一個女人!
柳泉又腦內怒吼了幾句,係統菌繼續裝聾作啞。
柳泉當然也不能對它太嚴厲,畢竟它還擁有主動技能【讀心術】(霧!),應該是明白她今天跑到這裡來是為了確認誰的安危的;但是它並沒有出言阻止她,這已經是很大的寬容了。
所以柳泉隻好為難地思考了一下,最後拉起緊係在頸間的圍巾,把它拉高了一點,艱難地遮住了下頜和嘴巴一線——雖然這裡已經混戰成一團,大概誰也顧不上誰了;但萬一碰上個對她假造的方下頜印象深刻的熟人怎麼辦?
於是她現在就呈現半蒙麵的狀態,按著腰間的刀柄,艱難地沿著山道往上衝。
衝了一陣子她就發現這樣做很危險。刀劍無眼,她遇上了好幾起互鬥,雙方幾乎就是拔出刀來摸索著盲目向著自己看到的模糊人影亂砍。雖然說這種能見度下還是能夠借著不同的製服確認對手的歸屬方,但刀砍向什麼地方、是否能夠及時避開對方的攻擊,這就多半要憑運氣了。
柳泉急於找人,並不想立刻確認薩摩軍的敗局——何況按照曆史上的進程,田原阪戰到現在也是必敗之局了——於是她離開山道上,繞進了道旁的樹林間。
林間濕滑泥濘,更不好走。不過在林間對戰的人少了一些。
柳泉還是保持著警惕,慢慢往前走;遇到陡坡就以左手拽住旁邊的樹枝,借力往上攀爬。她知道薩摩軍會在林間埋伏,所以也不敢掉以輕心;好在今天的天氣甚為潮濕,火器全然無用,她不用擔心林間飛來的冷槍。
她腳上的長靴很快就沾滿泥濘,靴底都幾乎要被糊在黏膩的黃泥裡了;淋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濕冷而令人不適。
柳泉停下來以左手撩了一下濕成一綹一綹、從臉頰旁一低頭就蕩到眼前來遮住視線的劉海。她左臂上係著的白色布巾——用以標記她是薩軍一方的人——在晦暗的天色下十分顯眼。
忽然,她猛地察覺到什麼,忽然壓低了上半身,開始在林間儘可能地飛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