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9·【回歸篇·之六】·8(1 / 2)

雖然距離上一次在戰場上與人生死搏鬥已經有十年之久,新選組副長當然也沒有讓自己的身手和經驗荒廢。他的手腕被對麵那個靈活的青年一拳重擊,害得他險些喪失重心之後,他的內心迅速掠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護好腰側和背後,防止這家夥偷襲!”。

當年的新選組有一條規矩是戰鬥時背後不許受傷,因為背後受傷意味著你轉身打算臨陣脫逃、把自己的後背整個亮給了對手;但真正到殺戮遍野的戰場上以後,麵對的敵手很多都是不講究士道之風、為了取勝什麼事都敢做的鼠輩,土方才切身體會到要護住自己的腰側和背後不被人偷襲,實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比如現在,那個狡猾又靈巧的家夥一轉身就繞到了他的身側,充分利用了山道泥濘濕滑、令人在激戰中不容易保持身體平衡的特點,居然一上來並不以刀劍硬拚,而是直接棄刀握拳重擊手腕——即使土方也在實戰中多次使用過諸如“揚土迷眼”這種輔助招數,一拳重擊對手持刀的手腕這種事他還是沒做過的。

倒不是他不想做,而是基本上很少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以刀劍決勝的時候,即使近身,雙方也是持刀相抵,比拚著力氣的;那種時刻雙手握刀都有可能被力氣更大的敵手壓倒,要是自己真的還要撤掉一隻手的力氣去揮拳,簡直就等於找死。

而麵前這個狡猾的家夥,居然在錯身之間就找到了這樣的機會,而且也膽大包天地撤出來一隻手,拚著下一刻就有可能被他的刀劃成兩半的巨大危險,於錯身的電光石火之間就果斷下手了——這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且,這種一言不合就一拳重擊他想像不到的某個部位的行為,沒來由地突然讓他想起了一個已經被他深藏在記憶的最底層中的人。

那是在澱城的郊外,當負傷的他麵對自己無法戰勝的、非人的對手之時,被迫拿出了懷中的變若水。然後——發生了什麼事?

好像,身後傳來一聲大叫,然後有個人衝了上來,毫不考慮地揚手就衝著他負傷流血的左肩來了一記重擊,就像剛剛那樣——

土方忽然微微一凜!

在激戰中片刻的分神都是致命的。然而自己的意識卻仿佛在那一瞬間脫離了自己的控製一般,不由自主地就操縱著他的記憶,將那個人的名字和身影,於一霎那重新呈現在他的腦海裡。這使得他的動作微微卡了一下殼,並沒有一招不中,就立即發起下一次攻擊。

但這個明顯的破綻,他的對手似乎也並沒有抓住。

……不,那個家夥是故意沒有抓住時機反殺他的。

土方的身形隻是凝滯了一眨眼間那麼短,就立刻飛快地站穩了腳步,轉過身來重新麵對著那個出招同樣彆出心裁、令人捉摸不定的狡猾的家夥。

這個時候他才看清對方的臉——不,與其說是看清了對方的臉,不如說是看清了對方那雙在晦暗的天色下仍然明亮得可怕的眼眸,以及那完全被頸間圍巾所遮住的下半張臉。

這種簡直活像是個忍者的扮相可不常見。土方一瞬間就眯起了眼睛。

他總覺得對方臉上的五官裡,那雙唯一露出來的眼睛,給人以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那種既溫柔、又鋒銳的眼神——

清澈見底,像是不動堂村屯所的庭院中驚鹿落下,一滴滴水珠墜入被太陽曬暖的池中。

那時候外間已經山雨欲來,但屯所中仍有平靜溫暖。近藤君總是搔著頭,一臉苦惱地跟他談論起那些大人物的想法和近日又發生的變故;總司坐在廊下,咳嗽著,可雙眸還是亮得驚人,看到他走過,總要不服輸地說上兩句調侃得他當場爆炸才覺得開心;齋藤一如既往地沉默,也一如既往地可靠,無論交給他多麼艱難的任務都能圓滿地完成之後回來;平助已經變成了羅刹,可當夜晚在屯所裡遇到的時候,他還是那麼元氣十足,就像當年在試衛館裡那樣;還有新八,還有左之,還有山南桑,還有源桑……

還有,她。

那個看完大文字燒,一起走在回屯所的路上的夜晚,她那麼溫暖地笑著,那麼自然地說道:不如明年從一開始,我就跟著土方先生一道出來好了。

可是,再也沒有那麼一個夏日祭的夜晚,可以讓她跟著他一道出來了。

他再也沒有見過同樣擁有那麼一雙眼眸的人。明亮,清澈,坦率,平靜,溫暖,堅定——還有銳氣和狡黠,那麼多種不同的特質,都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完全無法忽視的神采,就在她的眼中蘊藏和綻放。

……現在,他的眼前這個對手,已經是這麼久以來,他所見過的人們之中,眼神最接近她的了。

那種眼神裡少了幾分純真與活潑,卻同樣溫暖堅定,像是擁有著比一般人都要強大的信念與意誌,堅信著自己正在做的就是最正確的事情,也必將把這一信念貫徹到底似的。

他當初化名參加了官軍,隻是為了替“新選組”這幾個字正名。會津藩,新選組……當初絕對不隻是“最後的失敗者”或“喪失了大義名分的頑固派”這種字眼能夠指代的。

曾經失敗的他們,現在要拿回勝利。曾經失去過的大義名分,他們現在也要一一拿回來。會津藩和新選組不再是反賊,那些薩摩人才是。儘管經受了多年來那樣艱苦的磨折,會津藩和新選組的忠誠始終閃閃發光,現在也一定會得到再次驗證。

可是這個對手——這個仿佛有哪裡不一樣的對手,表現出的態度,也絕非他一路上所遇見的那些頑冥不化的薩摩人所能擁有的。

土方壓低了眉。

這是個危險的對手——雖然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殺意,這很奇怪——然而正是這種深不可測的對手才更棘手。

他慢慢地重新架起了刀。

雖然內心頗不平靜,但這一係列的念頭全部在他腦海中掠過去,實際上也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的眼眸中光芒明暗不定,最終冷了下去。

那些他記憶之中的同伴,已經差不多全部都化作煙塵,消失在時光的洪流當中了。

現在,隻有他一個人留了下來。繼續戰鬥在這熟悉又陌生的戰場上,頂著“新選旅團”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號,為了洗清那些曾經被冤屈的過往和錯誤地承擔起的惡名而戰鬥著;為此,他會一往無前,背負著那些消失在時光裡的同伴們未竟的期待和心願,即使隻餘一息也會繼續揮刀,證明著那從十幾年前鄉間的窮困小道場開始就一直延續至今的信念——

為此,擋在自己麵前的所有敵人都必須鏟除。

包括今天這位在雨霧中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的對手。

但是麵前的這個以圍巾遮去下半張臉的青年總給他一種微妙的錯覺,仿佛對方即使是薩摩軍中的一員也罪不至死、他如果要和對方死鬥的話就會破壞掉某種重要的事物似的。

土方深吸了一口氣,握住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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