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感到更疑惑了。
“內藤”這個姓氏很不常見嗎?!為什麼他麵前的那雙眼眸裡好像跳動著激切的小火苗一樣?那種火焰裡綻放出的並非殺意,然而卻是比單純的殺意更加難懂的情緒——激動、焦慮、不安、局促、恐慌、擔憂、害怕、傷感……
正當土方微微睜大眼睛,試圖辨認出那個聲稱自己姓“九條”的青年眼中蘊含著的諸多深意之時,倒在他們腳邊的那個薩摩兵忽然發出“呃!”的一聲呻-吟,好像在掙紮著蠕動了幾下。
那人沒死!
土方的腦海中一方麵瞬間浮現出了“唉,還是下手輕了一點!”這樣懊惱的念頭,一方麵又在潛意識裡為自己開脫著——“因為麵前這家夥來得太快,為了應對新的敵手才不得不暫時後退到樹林裡的,實在是來不及再給地上這家夥補上一刀了!”。
但無論如何,地上那個重傷者的一聲低低的呻-吟,卻仿佛打破了林間籠罩在這兩位持刀對峙的對手之間的微妙迷霧。下一刻,那個以圍巾遮去半張臉的青年眉目低低向下一壓,眸光中那種混合了迷茫和遲疑的、過分明亮的火焰一掃而空。
他輕喝一聲,居然率先邁前一步,向著土方發動了進攻!
樹林間參差不齊的林木原本就是順利揮刀的阻礙,現在還要加上惡劣的天氣、傾盆而下的大雨,以及腳下的泥濘。這一切讓土方踩穩腳步都很困難,重心也總是因為腳下一滑而微微搖晃。雖然經曆過那麼多戰鬥,但今天對戰這位名叫“九條”的青年的難度,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說都是最高的。
因為那個青年戰鬥的方式,和他碰上的薩摩人好像都不太一樣。
那些人,有的畏怯,有的驚恐,有的不安,有的蠻勇,不管是真的充滿自信也好、還是隻是虛張聲勢也好,都喊叫著衝上來,握著刀就想往下斬,以為這樣就能夠在新選組副長的麵前取得勝利。
可是,那樣是不夠的。
……和麵前這個姓“九條”的青年相比,完全不夠看的啊。
這個“九條”有著極為利落的劍術和章法,即使和那些出身舊士族的薩摩軍人相比,他的身手也絲毫不落下風。甚至可以說,明顯是因為經曆過多次實戰,他的出招還更實用而淩厲一些。
完全沒有花架子,這個“九條”架起刀,短暫地擺出“青眼”的起勢,沒等對手反應過來,就將刀“唰”地朝左側一晃,踏前一步、雙臂往前一送,刀尖立即就往前伸出去了一截,直奔土方的胸口刺去。
土方:……?!
這種劍技同樣給他以一種熟悉感。他因為思考而出刀稍微有些遲鈍了,錯了一拍。不過好在對方似乎也沒有及時掌握到這轉瞬即逝的一點優勢;當的一聲,土方的刀鋒還是橫過來擋住了對方刺來的刀尖。
在那一刻,他終於想到,這種突刺技很像他見過的一個人。
……總司那家夥的突刺技,以“平青眼”起勢的三段式突刺,所用的技巧不就差不多是這樣嗎!!
雖然描述的時候隻能用乾巴巴的語言,好像單單從文字上來看也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但實際經曆了那樣的突刺技才會體會到在作為那種突刺技鎖定的對象時,對方的刀光閃著富有殺意的寒氣,迅疾如風一般地像要在轉眼之間直取自己的心臟;那種無言的威懾力一瞬間足以讓心理脆弱的任何對手畏懼甚至後退——
當然,這個“九條”並沒有像總司那樣連續使出三段式突刺的絕妙劍技。可隻有這一段已經夠了。
土方再度橫刀過來,格開了那個“九條”的刀尖。他應對這種突刺技當然還是很有心得的,當年跟總司試合的時候不止一次在這種突刺技下被逼迫得後退、然後被總司那家夥毫不留情地嘲笑,氣得他自己快要爆炸了——
這個“九條”在出劍的時候,並沒有總司的劍勢所挾帶的那種來勢洶洶的銳氣。假如真的要說的話,不如說他的劍勢所帶著的,莫名地給人以一種輕靈感——這一點非常奇怪。
在這麼糟糕的天氣之下,陰晦的天色、濃重的霧靄、傾瀉的雨水、泥濘不堪的土地……在這麼惡劣的條件下,對方仍然能夠在揮刀時帶出一種輕靈感,這隻能表明對方的劍術造詣已經達到了一定的程度,這種敏捷輕靈的感覺是他揮刀時的習慣和借助的優勢,也是他的劍術所塑造出來的氣場。
土方愈來愈覺得這個對手實在太奇怪了。也太棘手了。
當然,他們試衛館的“天然理心流”看在其它那些豪華道場的眼中也是一種鄉下人的野路子。就是土方自己,在實戰中使用“揚土迷眼”等等輔助招數,也用得毫不猶疑,並沒有什麼心理障礙。
不過,在薩摩軍中普通都是以前的舊士族的時候,出現這麼一個劍術看起來也不太正統的人,而且從他的態度和戰鬥風格來看還十分堂皇,一點都沒有體現出什麼因為劍術的出身不正統而被排擠的心理壓力,這還真是……讓人警惕啊。
雨勢似乎稍微小了一些。土方很快就彌補了剛剛因為乍然看到對方的突刺技而產生的一瞬間的遲滯,逐漸占據了一點優勢。
這個“九條”似乎是個頗為瘦弱的青年。他的個子並不算矮,但從衣袖下伸出來握住刀的雙臂纖細得很,手腕的寬度比土方的細得多。每次雙方刀鋒相抵並用力的時候,土方總是能夠注意到對方的手腕繃得緊緊的,腕間的皮膚都褪去了血色,泛出一點其下青色血管的痕跡來。這幾乎讓土方都要產生一種錯覺,仿佛在自己還沒一刀砍倒那個對手之前,對方就要在這種刀鋒相抵的角力中弄折了手臂。
可這種想法並不足以讓土方對對方產生一點兒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