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隻看西鄉臉上的那個笑容,柳泉就能夠猜到他的決定是什麼。
……和曆史上他的選擇一致。
還算是個硬漢,並沒有想要逃避責任、貪生怕死的意圖。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當西鄉隆盛大聲宣布自己的決定——“投降的提議,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之後,地上瞬間嘩啦啦跪倒了一片人。
柳泉都很吃驚看到這些幾乎已經是強弩之末、又臟又餓又傷又疲憊的人們,還能有這麼快的反應速度。
他們亂紛紛喊著“請您接受吧西鄉先生!”、“隻要您活下來的話總有一天我們還能卷土重來的!”、“無論如何也想讓您活下去啊先生!”之類的話,到了最後,大家的喊聲漸漸彙集為一句話——
“請您活下去!西鄉先生!”
一群人鼓起最後的力氣,幾乎是齊聲這麼聲嘶力竭地喊完那句話之後,聲音落下,這片方寸之地一時間竟然陷入了短暫而詭異的靜默。
山風吹過,兩旁樹上掛著的、上麵寫著大大的字“新政厚德”與“敬天愛人”的旗子,被風吹得下擺隨之飄舞起來。似乎有烏鴉在空中尖厲地嗷嗷叫著。除此之外,那種清脆動聽的鳥鳴聲,現在是一聲都聽不到了。
一時間,這片空地上站著的人差不多隻剩下了三個:西鄉隆盛本人,還有仍然穿著那件洋服的村田新八,以及柳泉。
即使是桐野利秋都跪了下去——事實上他就是那個帶頭跪下去懇求西鄉投降以保留火種、以圖來日的人。
不過西鄉看上去仍然很好地維持了自己的平靜。
他的唇角動了動,一瞬間臉上流露出某種似笑似哭的情緒;但那種情緒並沒有讓他喪失平靜、尊嚴與理智,他環視四周,慢慢走到大家麵前,就那麼十分隨意地盤膝往地上一坐,開腔說道:
“我啊,謝謝大家啦。”
用這種非常隨意、像是在家常閒聊的語氣開了場之後,他繼續使用這種語氣,對大家下達了最後的通知。
“不過,就請讓我埋骨於此吧。”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還是桐野利秋。他猛然往前滾爬了兩步,滿臉憤怒痛苦地喊道:“先生!……”
村田新八靜靜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甚至聽到了西鄉埋骨於此的死亡宣言之後,他臉上仍然是死寂一般的平靜。那種平靜猶如一張鐵麵具那般覆蓋在了他的臉上,好像把所有的情緒都遮掉了。
西鄉隆盛好像也並不需要注視著誰以尋求對方的同意或支持似的。他盤膝坐著,雙手隨意地分開搭在兩膝上,視線微微下垂,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片刻之後,他說道:“為了這個國家今後再無戰事,我,必須死。”
人群中傳來一陣低低的啜泣聲。桐野利秋好像五官都扭曲了起來似的。
西鄉抬起眼來,慢慢環視每一個人。他臉上浮現了一絲從容的笑意。
“我死了的話,士族們就會去尋求新的方式生活了吧……所以,就讓我的死,為這個國家帶來新生吧。”
桐野利秋好像是真的悲痛到了極點。他脫口喊道:“西鄉先生!……”
村田新八這個時候開口了。他好像也情緒激蕩了起來,但竭力忍耐著那種有害的軟弱似的,努力露出一個笑容,說道:“而且!吉之助君怎麼會丟下你們,自己一個人苟且偷生呢!”
聽到了這句話之後,西鄉沉默了片刻,咧開嘴開朗似的笑了。
“正是如此啊!”他大聲說道。然後舉高手裡的那封電報,毫不留情地將之撕碎了。
柳泉:“……”
日頭似乎已經向著西邊的天際慢慢運行著,一種淺淡的橙色霞靄緩緩在天空中鋪展開來。柳泉看到就站在她身邊的村田新八忽然低下頭,從自己洋裝馬甲的衣袋裡拿出了一塊破破爛爛的西式懷表。
雖然懷表的外殼已經坑坑窪窪的,顏色也差不多掉光了,表麵又是泥又是土,但打開表蓋之後,裡麵的時針居然還滴滴答答地在走。
柳泉的視力很好。而且,村田好像並沒有刻意遮擋表盤上的讀數。
五點零三分。
長長的分針毫無疑問已經經過了“12”的數字,向著右方傾斜了一點點。
最後的時限,已經過去了。
下一個重要的時間,就是四點整了。
9月24日淩晨四點整。這是官軍預計發動最後總攻的時間。
柳泉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一股不知為何突然湧起來的衝動冒升了起來,促使她報出了表盤上的讀數。
“現在是下午五點零三分。”她平靜地說道。
你們已經沒有遲疑、猶豫或反悔的機會了。
現在除了死之外,已經沒有彆的道路可以走。
現場的眾人都陷入了一陣沉默。氣氛漸漸地凝重、也漸漸地變得悲憤起來。
柳泉:總感覺他們的士氣條在上升啊……說不定今晚會回複到MAX吧?
於是,她開口問道:
“……還要,去甲突川捉鰻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