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著,如同一根琴弦即將繃斷;他的語音仿佛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為什麼……?!葛山做錯了什麼……!?就因為……建白書的事嗎?!”
衝田大口地喘著氣,似乎一路上這麼飛奔而來,消耗了他過多的氣力;他迫不得已彎下腰緩著氣,手壓在腰腹部,或許是因為剛剛跑過來、氣還沒喘勻就急急把消息報告給山南,所以現在說完話精神一鬆,還劇烈咳嗽了好幾聲。
他一邊咳嗽、一邊彎下腰,還同時搖了搖頭,仿佛不能提供更多信息了,而隻是出於對山南的擔憂而跑來尋找他似的。
在衝田的嗆咳聲中,山南抬起眼來與柳泉對視了一眼。
隻是那一眼,柳泉已經愕然變色了。
因為山南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像是不敢置信,但又有種憤怒的驚痛;被背叛、被懷疑、甚至是被懲罰之後一起湧上來的痛苦,一下子就淹沒了他,導致他的大腦仿佛一時間處理不了這麼多的負麵情緒而暫時運行停滯了似的。
他臉上的表情變換數次,最後隻留下一點不可思議感,就好像自己的耳朵裡傳入的是“葛山被迫切腹”的壞消息,可大腦一時間無法處理這個消息,意識也如同羽毛一般飄了起來,浮遊在半空,俯視著還站在地上的那具無能為力的軀殼一樣。
那副表情看得柳泉都不由得內心一抽。她邁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提醒他道:“……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要馬上回屯所去看看嗎?說不定還有補救的機會——”
雖然這麼說著,她的心裡卻很清楚,假如沒有時間溯行軍的乾涉的話,葛山武八郎將不會再有活下去的機會了。因為這就是曆史上注定要發生的事情。
可是這番話是必須要說的。因為山南看起來好像馬上就要被這個確切地當頭砸下來的消息擊倒了似的。不給他一點希望的話,柳泉真擔心他明天就一怒之下離開屯所不再回去,那樣的話“山南脫走”事件將立刻變為現實——
她的話仿佛提醒了山南,他遲鈍地轉動了一下眼珠,鏡片後的眼睛裡似乎終於擺脫了一開始的空茫,漸漸湧起一層黑霧——使得那雙眼眸看上去更深不見底了。
“哦……是的……我是該立刻回去……”他喃喃說道,深深望了她一眼,竟然撇開一旁的衝田,轉身就走。
柳泉有點意外,下意識在他身後追了幾步,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不是新選組的隊士了,不能夠隨他一起回屯所,更不能在重要事件發生的時候第一時間站在他身前維護他了。
她有些悵然地停下腳步,可是山南卻悶著頭大步流星走得很快。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一開始跟了上來、繼而又停下腳步的這一係列動作。他走得那麼快,就仿佛自己身後有一頭隱藏在黑暗裡的巨獸在追趕他、噬咬他,讓他不得不加快速度逃離一樣。
柳泉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她仿佛到了這一刻才意識到,他的個頭並不能算很高,肩背也過於削瘦了一些;現在這樣低著頭、上半身微微前傾著,步速很快地向前走的姿勢,卻凸顯出他因為清瘦而顯得線條淩厲的兩片肩胛骨;半長的頭發垂落在他後頸上,他的身軀因為行走而微微搖晃著,看起來就像是要走入前方的夜幕,然後消失在那片黑暗裡一樣。
柳泉忍不住脫口而出:“山南先生!……”
山南的身影並沒有為之停頓。他就好像沒有聽見她的那一聲呼喚一樣,繼續悶著頭往前一意孤行似的走著;還是衝田從他們身後趕了上來,經過柳泉身邊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停步問道:“……您就是明裡小姐嗎?”
柳泉:“……”
她頓了一下,覺得現在完全沒有時間闡述清楚其中複雜的前因後果,於是就不辨真假地嗯了一聲,轉身向著衝田微微欠身行禮。
“請您現在就去追上山南先生吧,”她說,“跟他一起回去……假如您所說的消息成真了的話,我擔心他看到那種現實的時候承受不了……”
衝田一愣。
他其實應該還是個心思單純的少年,腦海裡重要的隻有“近藤先生”和“劍術”這兩件事;對於這種複雜的暗湧好像完全不能理解。可即使不能理解,他也敏銳地察覺到隊內氛圍不對,並且本能地感覺到“葛山切腹”這件事會沉重地打擊到他所尊敬的山南先生,所以他還是選擇趕到這裡向山南報告——可是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又會怎樣地改變新選組呢,他那張年輕的麵孔上露出的表情是茫然的,好像完全不能預料。
柳泉深吸了一口氣,催促他:“請快一點,衝田君!假如那件事沒有辦法改變的話,就請盯緊山南先生,不要讓他做危險的、會傷害到他自己的事情……”
衝田眨了眨眼睛,終於出聲了。
卻並不是立刻答應下來,而是發問。
“……假如他一定要做呢?我怎麼辦?”身材高大的青年簡單地問道。他語調直率,表情裡居然帶著一絲單純的茫然,使得那一瞬間他給人的印象活像是懵懂少年一般。
柳泉微微一怔。
她沒有想到真正的衝田總司會是這樣一個心思純摯的、少年一般的人物。但仔細想想,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在劍術方麵也可以追求更簡單、更完美的境界吧。
她有一點為難,剛想說“那可不可以拜托你阻止他”這句話的時候,突然看到衝田眼睛一亮,像是猛地想到了更好的解決方法一樣。
“啊對了!我可以讓他來找你啊!”他咧開嘴一笑,就像是真的很得意於自己的妙計一樣。
“我阻止不了山南先生的事,明裡姑娘你一定可以……”他興衝衝地說道,好像忽然忘記了等一下回到屯所將要麵臨怎樣黑暗又沉重的事實,而隻是單純地因為自己想到了“如何安撫山南先生”的絕好方法而感到高興一樣。
柳泉:“……”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