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時給人的那種猶如琉璃一般的冰冷脆弱感並不太相同,他的嘴唇意外地溫暖而乾燥。
起初他隻是側過頭來,試探似的輕輕碰觸了幾下她的嘴唇;但是在他發覺她似乎被震撼得呆住——因為呆住而一時間似乎忘記了反抗——之後,他立刻就采取了下一步進擊的行動,原本垂落在身軀兩側的雙手抬起來捧住她的臉頰,被晨風吹得有點冰涼的指尖在她的頰側肌膚上輕輕摩挲了幾下,就收緊十指,固定住她的臉龐,加深了這個意外的吻。
而這個動作似乎終於讓她醒悟過來一樣,她猛地睜大雙眼,因為這個親吻的動作而無法很清晰地發聲,含含混混地擠出了幾個字——
“……山南、先生?!”
山南的動作微微一頓,鏡片後原本閉上的雙眼睜開,垂下眼簾就那麼輕輕掃了一眼她好像因為憋氣過度已經漲紅的臉,並沒有紳士般地鬆開她的嘴唇,而是就那麼保持著這個過度接近的姿態,低聲說道:“……噓。你不是說,不能引來衝田君的注意嗎?那就,不要出聲——”
他說話的時候,嘴唇輕輕掃過她的唇上,氣息似有若無地吹到她臉上來,害得她有一點怕癢,又因為緊張和震驚而感到心臟咚咚咚地跳著,跳得亂七八糟,雜亂無章,仿佛胸腔都快要迸開了一樣。
“可是——”她掙紮著,還想試圖說點什麼。
然後,她就看到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慢慢彎了起來。
“那你大喊吧。現在就喊。”他出人意料地說道。
他依然保持著之前那個微微側著頭、似乎隨時隨地都可以再度吻上來的姿態,雙手也依然牢牢捧著她的臉,就那麼寬宏大量似的繼續說道:
“把衝田君喊過來,告訴他我就在這裡——”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安靜,隱含著一點笑意,以及一點熟悉的黑泥。
“然後我們看看將會發生什麼事。……撒~怎麼樣呢,雪葉君?”
柳泉:“……!!!”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有那麼一瞬間,這張含笑的臉和從前的記憶裡的某張一模一樣的臉漸漸重合了。
可是那張臉上的鏡片後睜開的雙眼,是血紅色的。頭發是雪白的。臉色呈現出一種可怕的鐵灰色,任是誰看了之後都會明白它的主人不可能活得更久了——
可是他仍然微微地笑著,用一種那麼平靜的語氣對她說道:可以請你過來一下嗎?因為我已經無法到你那裡去了。
他說:永彆了,雪葉。
他說:每一次道彆,都是永彆。
可是……可是——這一次,在他們分彆之前,他並沒有對她道彆。
所以……回想起來,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這一次他們不至於再次重複上一世永彆的遺憾結局……吧?
柳泉咬緊牙關,不知為何覺得一陣如釋重負——以及,很不甘心。
如釋重負大概是因為,既然山南能夠說出這樣挑釁一般的話來,那麼他今天就不會在這裡真的把衝田叫住,就這麼自投羅網一般地承認了脫走的罪過吧?
很不甘心則是因為——她清清楚楚地感到了一陣挫敗感,仿佛他已經看穿了她的內心,握住了她的把柄,並且會一點也不忌諱什麼風度或原則之類地肆意拿來威脅她,迫使她像今天這樣就範,而且未來的日子裡說不定他也會這麼做——
她的心裡充滿了不甘心,就仿佛他們兩人之間的心理優勢轉瞬之間就來了個大逆轉,而她就這麼乾脆利落地喪失了握有主動的地位似的;她懊惱而迷惑,迷茫又不解,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突然落到這一步的,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能重新贏回主動權。
最後,她氣鼓鼓地從喉間重重地哼了一聲,放棄了反駁他的權利,梗著頸子,仿佛很不服氣似的,硬梆梆地用氣音從齒縫間迫出來一句話。
“……所以,這就是山南先生在‘自己能夠到我這裡來’的情形下,會做出來的事嗎?!”
山南微微一怔。他的眼眸一瞬間眯細了,又很快放鬆了神情;因為他已經聽出來她指的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在什麼時候他說過的話——
“欸~對啊。”他含笑回答道。
“當我能夠到你這裡來的時候,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最想做的事情——”
他溫柔文雅的嗓音中斷了,話語的尾音淹沒於兩人重新觸碰的唇間。
欸,是的,就是這樣。他在心底想著。
遇見她之後沒過多久,他就陷落於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後來所做過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逃離她。
他咬緊牙關推開她,甚至對她惡言惡語,其實也不過是不想讓自己在她所帶來的溫暖裡無限沉溺,繼而變得軟弱到連自己都不認識;而在那樣動蕩而多變的時代裡,一柄沉浸在黑暗裡又失去了鋒利之刃的刀,會遇到什麼事,變成什麼樣子呢,他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而現在,他終於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走到了朝陽之下,沐浴著溫暖又明亮的晨光,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個人願意緊緊拉著他的手,抓住他的衣襟,拚命地要把他從深淵裡拉出來,珍惜他的生命甚過他自己,不管要麵對多糟糕的境地,都想要看到他活著——
終於啊,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