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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況並不如意。看起來奧羽越列藩的聯盟即將瓦解。會津將要被大家所拋棄了——在山崎過世後繼任他的職位的島田,給大家帶來了這樣的消息。

據說海軍總督榎本武揚已經率領舊幕府的海軍和船隻,從江戶沿海路北上了。舊幕軍的步兵奉行大鳥圭介已經宣布要率領剩餘的軍隊前往仙台藩,打算在那裡重整旗鼓,集中優勢兵力與新政府軍決死一戰。

起初土方反對這種決定,認為必須回應會津藩的士道和忠義,留下來保衛會津。然而大鳥卻爆發出了前所未見的氣魄,以總督的身份下令新選組必須一道北上,尋找卷土重來的機會,才能更好地回應會津藩的忠義和犧牲。

並且,他最後說,這就是會津公鬆平容保的最後決定。會津公已經打算留下來與會津藩共存亡,然而他並不希望會津就是幕府覆滅前的最後一戰。

“繼承會津忠義、不屈和驕傲的武士之魂,並將其繼續發揚光大下去,這才是你們應當做的事情。”據說,會津公是這麼說的。

得知這一消息之後,新選組的乾部們反應各異。其中最活躍的,反而是原本就出身自仙台藩藩士的山南。

他自告奮勇要先行前往仙台,為新選組打前站。雖然在彆人眼裡他已經是“死亡”之身了,然而他認為自己在仙台還有些路子可用,已死的消息也並不是不能解釋和圓場。經過一番商談之後,土方同意了山南的提議。

在山南動身前往仙台的前夜,難以入睡的柳泉在庭院中又意外地遇見了站在一棵樹下的山南。

“哦呀哦呀。”山南好像有點困擾似的笑著。

“好像總是能在這種時候遇見你呢……”

柳泉一時無語。

的確,他們好像已經數次在夜間的庭院裡偶然相遇了。而每一次的經曆都談不上有多麼愉快——從第一次,也就是池田屋事件發生的當晚那次開始。

那一次,山南以為還在禁閉期內的柳泉,與他這個受了重傷無法出戰的人一樣,都是不能參加當晚的任務的吧。但是最後,柳泉卻被土方叫去,分入了自己麾下的那一隊,而且還在四條通附近的路上,和土方一道漂亮地攔阻了妄圖搶奪新選組功勞的會津藩兵和京都所司代的人馬。

都是些談不上有多麼美好的回憶啊……柳泉苦笑了一下。

“山南先生明晚就要出發了吧?”她明知故問道。

山南頷首。

“是這樣呢。”他的聲音依舊溫柔,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受到過羅刹狂性的侵蝕,仍然是當年那個新選組平易近人、睿智和藹的總長一樣。

……可是他們心裡都很清楚,變若水的毒性一天天侵蝕著他所剩無幾的理智。距離他最終完全喪失理性而嗜血發狂的時候,也許並不遙遠了。何況他在外界眼裡,早已是個“死去”的人了。在這種情形之下,讓他率領羅刹隊單獨前往仙台,是一件極其冒險的事情。

……為什麼土方會答應這個提議呢?是因為眼下的新選組,也並沒有其它方法可想嗎?

柳泉悲哀地注視著依舊平靜的山南。

“……請保重,山南先生。”她這樣徒勞地說道。

山南的笑容不知為何看上去卻微微有些冷淡。也許是心中有另外在意的事情,他看上去稍微有點心不在焉。

“接下來將要麵對很艱苦的戰鬥了吧……應該保重的是你才對,清原君。”他這樣回應道。

柳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頓了一下才說:“……這個,我早就有所覺悟,所以……”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啊。”山南出人意料地打斷了她的話,臉上浮現一絲奇異的笑意。

柳泉:?!

“彆的女人,到了這種時候,早就畏懼得轉身就逃走了吧……可是,你為什麼不逃呢?”他用一種異常溫柔又冰冷的嗓音問道。

柳泉:“……誒?!”

山南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因著這個動作,有一絲異樣的光芒從鏡片上滑過。

“看到自己難以戰勝的對手,還奮勇地衝上前去……這就是你吧。”他的目光向下落到了柳泉的手腕上,有一瞬間表情有點複雜。

大概是想到了同樣是手臂受傷,她雖然也層層疊疊地纏著繃帶、然而傷愈之後卻可以立即回到戰場上,不用像他一樣,假如不喝下變若水的話就無法再次揮刀?

柳泉有點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這、這是我身為新選組隊士的責任啊。不管我是不是女人,都——”

“像雪村君那樣離開不是很好嗎。”山南突如其來地打斷了她,“去做個溫柔的好女人,在彆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再每天做著這種能夠送命的事情……嘛,不過跟你說這些也是白費吧。你可不是那種會帶著‘發簪啦、鏡子啦什麼的可愛又漂亮的玩意兒’就感到高興的女孩子呢——”

發簪?!鏡子?!

這句形容似曾相識。柳泉的大腦咯咯吱吱地運行了一陣子,才遲鈍地記起來,這原本是在她謝絕池田屋賞金的時候,原田所說的話。

當時大家都聚集在大廳裡討論這件事,新吧唧難得地機靈了一次,提議領到賞金的大家集資送給柳泉一樣禮物當作補償。當時大家各有提議,衝田還惡作劇似的要從土方那裡敲詐到五十兩的高價去買脅差送給柳泉;而一向非常能夠體會女孩子心情的原田,則表示“送禮物給女孩子,總得買那種發簪啦、鏡子啦什麼的可愛又漂亮的玩意兒才行”。

當然在柳泉再一次嚴詞謝絕之後,大家後來各自送了她很多好吃的和果子啊糖果啊等等小零嘴。其中最匪夷所思的就是小一的那十人份的櫻餅。不過山南當時並沒有送給她什麼東西——這也正常,山南因為負傷未能出戰池田屋和禁門之變兩次戰鬥,名字也不在受賞名單之中,沒有領到賞金,自然不需要參加這些人惡作劇似的補償活動。

然而他居然還記得這件事嗎?他現在提起這件事又有什麼用意呢?

柳泉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某個她曾經無意中看到的畫麵突然跳進她腦海裡。

“發簪?啊~說起來,山南先生曾經送過千鶴醬一支發簪吧。”她微笑,用一種閒談的口吻說道。

“抱歉……以前聽千鶴說過,大家堅持認為那次島原內探事件中給並不算是正式隊士的她添了麻煩,所以事後也各自替她買了可愛的慰問品呢。後來看到了那支發簪,千鶴醬說是山南先生送的,果然很漂亮啊——”

山南:……?!

“……什麼嘛,原來你真的知道這件事啊。”

山南微微一愣之後,笑了起來,這樣說道。

那種表情不知為何令柳泉的胸口一陣難受。

“……山南先生當時的心情,我很理解。”她略帶一絲急切地說道,“所以,我才更加不願意看到變若水的毒性把當時那個溫柔細心的山南先生侵蝕掉……”

山南唇邊的笑容突然微微一滯。

“溫柔的我……嗎?”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然後,他的目光一瞬間銳利地投向柳泉的臉上。

“……那並不是給予你的溫柔。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的。”他語氣溫柔但冷淡地說道。

這句話不知為何好像擊中了她的心口似的,柳泉感到有點難過。這句話裡蘊含著的某種事物似乎令她感到有點呼吸困難。

“不管是對誰的都好……”她輕聲說著,聲音愈來愈難以控製地提高起來。

“我介意的不是山南先生的善意會釋放給誰,而是那樣溫柔善良的山南先生還究竟會不會存在於這個世間……那才是最重要的事啊,山南先生!”

她大聲說著,跨前一步,目光十分迫切地注視著他露出驚訝表情的臉容。

“新選組至今為止已經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了……假如可以的話,我希望再也不要失去更多人了!”

山南的目光閃了閃,突然飄向另外一邊,避開了她的眼神。

“哦?你是為了新選組才這樣說的嗎?”他輕飄飄地問道,語氣裡好像帶著一抹無所謂似的。

柳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噎住。片刻之後,她咬了咬牙,仿佛顯得極為艱難似的低聲答道:“……我這樣說,是因為……山南先生,不管從哪一方麵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人……”

山南微微挑了挑眉,慢吞吞地把視線轉了回來,仿佛探究一樣地掃視著她的臉。

“……不。”他最後說道,“對於新選組而言,我已經不重要了。”

他自嘲似的笑著。

“羅刹是失敗的作品……這一點我已經充分體會到了。事到如今我還不能死心地繼續研究著羅刹,其實不過是想為了自己的存在找個合理的理由和意義吧……畢竟,誰願意真的作為一個怪物而延續著自己毫無意義的人生呢……?!”

“對於新選組來說,羅刹的危害性大概也不亞於有用性。我已經做好了隨時犧牲或者被舍棄的準備,畢竟從土方君往下的幾乎所有人裡,沒有一個人是在心裡真正認同羅刹的存在和必要性的吧……”

“對於幕府而言,新選組已經成為了棄子。而對於新選組而言,羅刹已經成為了棄子……”他感歎似的說著,“看透這一切以後,你卻還來對我說什麼我是很重要的人?!”

他突然往前邁了一步,貼近她的臉龐,一字一句地輕聲說道:“……很遺憾,你所尋找和懷念著的那個人——那個山南敬助,早就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所以,不要再提起他了,也不要再去找他了。”

“他早就已經死了。……這一點,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嗎?那一夜,你不是親眼目睹了他的死去嗎?!”

他步步迫近她的麵前,唇間冰冷的吐息吹拂在她的臉上。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悲傷的眼淚莫名地湧進了眼眶中。

這麼說著的他……一定比自己現在還要痛苦千百倍吧?!

這樣輕易地就否定了自己當初的選擇,以及那個選擇之後全部的生存意義……

山南先生,我該怎樣做,才能夠幫助您呢?

柳泉悲傷地注視著已經近在咫尺的山南的麵容。

這麼接近地直視著他,她才發現,他其實也是個長相十分俊秀且斯文的人。

怪不得聽說在試衛館時代,附近的小孩子和那些少女們,都更樂意親近他呢……

雖然土方先生的長相更為英俊,但是溫柔俊秀、對任何人都那樣體貼而耐心的山南先生,好像更加容易讓人心生想要親近的感覺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羅刹的呢,山南先生。

……是從喝下變若水的那一刻開始?還是更早的時候——在大阪的吳服屋裡,“赤心衝光”折斷的那一刻開始?!

“不……他沒有死。”她像是在做夢一樣喃喃地說著,好像夢遊一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來,居然用一根食指戳了一戳山南胸口的位置。

“我知道……他就活在這裡。”

山南的身體一僵,驚愕地愣住了。

他也已隨著新選組的眾人一起換穿了洋服,黑色的交領長大衣,隻有衣領和袖口部分是以黃色錦帶鑲邊、繡著華美暗紋的暗綠色,十分搭配他有點陰鬱但仍然斯文的氣質。此刻他睜大的雙眼從鏡片後麵望著麵前同樣穿著男式洋服的她,就好像她突然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似的。

此刻,他們站得十分接近。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站在一起——慶應三年的盂蘭盆節那一夜,他們在街頭偶遇已經叛離新選組、加入伊東甲子太郎組織的“禦陵衛士”的加納鷲雄時,曾經站得比現在還要接近。

當時,是她率先發現了加納的蹤影。當她注意到加納的時候,那個家夥好像已經先對他的身影起了一點疑心似的,在人群裡不引人注意的一個角落裡盯著他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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