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則是在對千鶴說了一句“總司就拜托了”之後,就早已轉過身去,好像打算把柳泉拋下一般地往大軍前進的方向邁開腳步。
衝田還是那副熟悉的樣子,衝著柳泉歪唇一笑。
“呐,雪葉醬,你已經決定了啊?”
柳泉看了他一眼。他的氣色還算是不錯,變若水即使在透支生命,同時也壓服了他體內的肺癆病症。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很難說他喝下變若水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是啊。”她笑著回答他,一瞬間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和泉守兼定那招“揚土迷眼”來。據說經過考證,兼桑那個絕招就是曆史上的副長大人使用過的——這麼說來,副長大人的戰鬥方式還真是多種多樣啊?!
“八成是被誰揚土迷住了眼睛吧。”
衝田大概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哎,你這麼有趣的姑娘,看上那種無趣到極點的人,還真是奇妙啊。”他毫不客氣地評論著。
千鶴在一旁聽著他們兩人的對白愈來愈不靠譜,滿臉黑線又一臉不安地上來阻止了。
“那個……雪葉君,”她小心翼翼地望著柳泉,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
“多保重。不管發生什麼事情,請一定要活下去。”
柳泉笑著說道:“哦喲,這個我可不敢跟你約定哦?”
千鶴的臉上一瞬間閃過驚愕而悲傷的陰影。
但是還不等她說什麼,柳泉就又接著說道:“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會拚命地活下去,直到最後一刻。”
“我要見證新選組的最後時刻,並且必定會拚力維護新選組之名,讓它儘可能地持續得更長久些。”
“而且,我會追隨副長,直至最後。”
“這些都是我曾經向近藤局長發過的誓言,我一定會遵守。”
聽見她提起了近藤,衝田燦爛的笑容不知不覺消失了,俊朗的眉目間掠過一絲陰影。
“是這樣啊……”他出神地說道,隨即又提起精神來,在月光下注視著柳泉。
“能夠這樣跟你約定,必定是因為他認為,雪葉醬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吧……”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注視著他年輕美好的臉和若有所思的神情,柳泉的胸中突然掠過一絲尖銳的痛苦。
那種痛苦完全不同於當初意識到土方為了拜托她去救近藤而打算作出違心的承諾,而是一種意識到世間美好的事物都即將星散而去的黯然。
包括麵前的這個劍術出神入化,笑得滿不在乎的少年。
……不,也許不應該再稱呼他為少年了。他好像已經二十四歲了。
……不知不覺間,在這個世界裡,她居然已經二十六歲了嗎……
所有最美好的年華,都留在了一個從前從不曾想到過的地方,一個從前從不曾留意過的時代啊。
“……總司君。”她最後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你和小千鶴,都要好好保重。因為我總是期待著,將來的某一天,我們會在什麼地方重逢。”
衝田的臉上一瞬間露出了驚訝和感動的表情,然後他笑著,伸出手來大模大樣地拍了拍她的肩。
“……什麼啊,大姐。”他就這樣隨隨便便地稱呼著她,臉上帶著一個可惡的笑容,和從前一樣。
“直到下次再見麵之前,可彆讓副長跟彆的女人跑了哦。”他促狹地衝著她眨眨眼。
“……總司君!!”柳泉還沒開口,千鶴就因為衝田這種完全是信口開河、毫無尊敬和禮貌的言論而感到又急又窘,大聲叫道。
柳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很奇異地,當年原田拿著賞金在島原請客的時候,花魁君菊所說的那句話又浮現在記憶裡。
【……新選組的土方副長,沒想到是個英俊帥氣的好男人啊。】
“真是的。……照你這麼說的話,也許我早該踏平島原才對。”她似真似假地說道,拍拍自己腰間懸掛的劍柄。
“……那樣困擾的會是左之和新八吧?!”衝田哈哈哈地笑得很大聲。
柳泉笑得前仰後合。千鶴來回看看他們兩人,最後也終於放鬆似的笑了出來。
“好吧。我換個說法。……打不過我手裡這柄劍的女人,是不允許接近副長的哦?”柳泉笑聲朗朗,在寂靜的暗夜裡顯得銀鈴一樣清脆動聽。
“……”千鶴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滿臉都寫滿了類似“哪個女人還能打得過雪葉君你啊”這樣的內心OS。
……和她不同,千鶴總是那麼認真又誠懇。
柳泉知道自己表露出的性格裡有時候惡劣的因子近似於衝田,不知道是為了刻意塑造與他類似的【長年刀頭舔血、朝不保夕,行走在懸崖邊緣的人生所造成的結果】這樣的形象,還是純粹的意氣相投。
……能夠生存在這個時代,能夠認識你們這樣的一些人,真是太好了。
“好啦。”柳泉好不容易收住笑意,眼眸裡還有愉快的光芒在一閃一閃地跳動。
“我最好在副長把我丟在十裡之外以前追上去。總司君,還有千鶴醬……我知道千鶴的故鄉在哪裡。等以後……假如有機會的話,也許我會去拜訪的哦?”
千鶴露出開心的笑容。
衝田咧開嘴,潔白的牙齒在黑夜裡閃閃發光。
柳泉一邊回身向他們頻頻招著手,一邊腳下奔跑了起來,迎上不遠處的山路上站著的那個人影。
和剛才對千鶴說著“總司就拜托你了”的溫柔表情不一樣,土方現在的表情簡直難看得就像是當年吼著“士道不覺悟,去切腹吧”,隻憑名字就能夠嚇哭附近小孩子的鬼之副長。
“……你到底都在跟他們說些什麼呀!”
柳泉剛剛追到他身後,正在氣喘籲籲的時候,他就猛然轉過頭來,衝著她的臉咆哮了一句。
“……欸?!”柳泉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然後她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看來她和衝田開玩笑似的那幾句交談,一個字不落地鑽進了他這位話題中心人物的耳朵裡啊。
柳泉失笑。
“副長是說……我打算去踏平島原?還是總司拜托我彆讓彆的女人接近副長?”她笑著反問他,語氣坦然,好像一點也不害臊似的。
即使是在黑夜裡,借著月光也能隱約看出土方的臉色突然漲紅了。他頭頂盤旋的烏雲在聽到她的反問之後,幾乎要具象化了。
“……能不能拜托你住嘴啊!”他咆哮出來,然後又憤憤然地放低聲音,嘟嘟噥噥地說道:“……為什麼每個人都在拜托你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啊!真是的……有沒有問過我的意願啊!……”
在暗夜的陰影裡,柳泉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她隨即就恢複了先前那種含笑的表情,若無其事地附和道:“……是啊,為什麼呢?”
土方發出氣惱似的“嘁”的一聲,隨即扭過頭去,大步地往前走了,就這麼把柳泉丟在山道上。
柳泉並沒有立即跟上去,而是站在他身後,望著他挺拔修長,令人仰望、使人安心的背影。
……沒關係。
……即使你的意願,和那些彆人擅自的拜托相悖也沒關係。
因為我心底的勇氣,仍在燃燒。而且,可以就這樣一直燃燒下去,直到世界的儘頭。
我並不需要你的應允。在我達成自己的終極目標之後,不用你說,我也會收手的,然後再尊重你的意願,滾得遠遠的好了。
不過在那之前,抱歉,看來你還要繼續忍耐下去呢。因為我是怎麼也不會放棄的。
……決不。
土方突然在山道上停了下來,默了片刻,沒有回頭,語氣有點不耐煩似的喊道:“喂,你還不趕快跟上來?!難道你打算現在就脫隊嗎?!”
柳泉望著他的背影,唇角慢慢勾起,浮現了一絲笑容。
“我才不。擅自脫隊是要切腹的,我可不想為了這種事切腹啊。”她說著總覺得很熟悉的話語,邁開腳步,在山道上疾奔,追上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