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帶走了千鶴,卻將她一個人留在那座有著或許多達十幾個脫藩浪人的角屋裡。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雖然當時她有著藝伎盛妝的掩飾,但是萬一有人發覺了她作為新選組隊士的真實身份,她一個人手無寸鐵,穿著完全不方便行動的振袖和服,要如何麵對十幾個薩長來的浪士。
後來,他聽說她很好地完成了任務。在衝田和齋藤這些第一梯隊的人趕到之前,她已經動手斬殺了一個浪士。
據說那個浪士發覺了他的行蹤,打算召集那些浪人衝下樓對他不利的時候,她利用巧妙的手腕將其單獨引到一間空著的房間,然後用自己事先藏在裡麵的劍立即將其斬殺,手法乾淨利落,甚至沒有驚動其他浪人。
現在再想起來,他才恍然明白她當時要麵對的是多麼危險的狀況。
千鶴溫柔弱小,必須由他來保護。那麼雪葉呢?雪葉勇敢頑強,就可以被一個人丟在敵人堆裡獨自生存?
理智告訴他自己當時的決斷並沒有錯。她是新選組隊士,有著漂亮的身手,即使不與人動手,頂著藝伎的盛妝,潛伏下來監視敵人的任務也不難完成。
但是感情卻在叫囂著,要催出他的愧疚和自責。
……她是如何發現那個浪士已經發覺了他新選組副長的身份呢?
……是因為當時她也在那座角屋的某處,聽見了他在島原大門處自報家門的言語嗎?
……當時,她是以何種心情去傾聽著那些話的呢。
……又是懷著怎樣的覺悟,在隊友的支援沒有趕到的時候就對那個浪士痛下殺手的呢?
……而且,在那之後,她又是以何種心情,繼續一如既往,毫不猶豫地追隨他直到今天的呢。
望著不遠處完成了一輪射擊,顯然對自己後來的成績還算滿意,因而得意地眯起眼睛笑起來的清原雪葉,他的心臟突然微微一抽。
他聽見身旁的大鳥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真是個出色的女人啊……哎,她好像練習完畢了嗎?這樣的話,我也可以走過去和她打個招呼了吧……”
這麼說著,大鳥果然動身一路小跑向拎著步/槍,打算把它放回槍架上的柳泉,邊跑還邊衝著她招手喊道:“喲~~!雪葉君~!”
柳泉完成了一輪射擊練習,感覺到了最後幾槍終於恢複了平時的水準,正用左手輕輕揉著被槍托的後座力撞得生疼的右肩胛部位,結果突然聽見了身後大鳥的叫聲。
她微笑著一邊揉肩一邊回過頭去。
“日安,大鳥君。”她隨意地拎著步/槍,槍口向下,笑著說道:“有一陣子沒有練習了,我的成績還真是變糟糕了呢。請務必以後也準許我常常來練習射擊啊。”
大鳥跑到她麵前,喘著氣站定,那張娃娃臉上滿是笑意。
“啊,這個當然沒有問題了——不過,說起來,你現在不是土方君的小姓嗎?就這樣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練習射擊真的沒關係嗎?”
柳泉微微一挑眉,左手改握成拳,虛虛地捶了幾下右肩胛的位置。
“……沒關係。他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小姓服侍的人。我還是有很多閒暇時間可以自行打發的。我對射擊方麵也並不是很有心得,所以不加緊練習不行——”
大鳥笑著搖搖頭。
“哦呀哦呀?不知道是誰,前幾天還在有點好奇地跟我打聽‘說起來做個小姓到底應該做到些什麼?乖巧地替土方先生沏茶,還是如何作出美味的料理’?”
柳泉的臉上湧上一層暗紅,咳嗽了一聲答道:“……我隻是好奇而已。”
一邊說一邊繼續活動著自己的右肩,柳泉在心裡默默吐槽著“根據一番調研之後發現,其實小姓不就等於勤務兵嗎……我一個堂堂的一番組代組長去給人做勤務兵,這果然算得上是優秀玩家才能做得出來的事了吧”。
“再說,如何做個優秀的小姓雖然也是我努力的方向,然而上戰場的時候,對手不會因為我做的味噌湯更好喝而呆呆站在那裡等我瞄準的。”她開玩笑似的說道,談起生死相搏的時候,語氣就像說著“今天的天氣可真不錯”一樣的平常。
“話又說回來,大鳥君,下次能不能想辦法在這兩邊的樹乾上係上繩子?”柳泉的左手終於離開了自己的右肩,向著大鳥指點著分列於射擊場兩端的大樹。
“找兩個人分彆在這兩邊牽拉繩子,繩子上綁上靶子——不能隻是站在那裡練習射擊固定的對象。在戰場上,更有可能的是射擊移動中的對手,我可不想放了十幾槍,最後隻打到無關的東西。”
大鳥臉上露出驚訝和深思的表情,摸著下巴,開始認真端詳著柳泉指出來的兩邊的樹木,似乎在考慮著這個關於設置移動靶的提議該如何實施才最好,最後苦笑著點了點頭,感歎似的低聲嘟噥道:“……誰家的小姓會滿腦子都裝著槍械射擊的事情啊……這果然還是新選組一番組代組長才能夠做到的事情嗎……”
柳泉一怔,突然笑了出來。
“……不,應該說,誰家的小姓會把‘如何儘可能地殺死敵人’置於‘如何做出美味的料理’這件事之前啊。有這種小姓,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人的不幸啊?”
“……誰說這是我的不幸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柳泉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