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費力地咽下那些味道很奇怪的液體,喉間發出咕的一聲吞咽聲。
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幾秒鐘之後,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像是一道水流,一會兒變成溫暖的,一會兒又變得冰冷——在她全身的四肢百骸裡流動,翻滾,最後纏繞著她的血肉,像細線一般,密密地纏縛著她的血脈,然後慢慢沉浸進去,埋伏進了她身體的最深處之中,像一道不定時/炸彈一樣,從此在她身體裡潛伏了下來,不知何時才會重新升起,也不知在何種情形下會突然爆炸。
可是,奇異地,與此同時,她左下腹那道一直困擾著她的傷痕處,所有的疼痛都漸漸消失了。血也不再流出來。她已經被大量失血所帶走的生命力,又仿佛被什麼事物重新帶回了她的身體。那些虛弱和漂浮的感覺漸漸遠離了她,陽光也變得不再那麼刺眼了——
然後,那道在她身體裡交織著熱與冷的洪流,漸漸變成了刀刃一樣鋒利的東西,在她的血脈中穿行,毫不留情地戳刺和翻攪著她的血肉。有一種野蠻的衝動在她腦海裡鼓噪著,叫喊著要她去傷害彆人,以緩解這種沒來由的暴虐和嗜血的情緒。
她倏然一個翻身,變成臉朝下跪倒在地上,以此和那種馬上就要淹沒她理智的瘋狂情緒相對抗。她的雙手好像快要脫出自己的控製,於是她就把手指深深地扣進地上的泥土裡,用儘全身力量和蠢蠢欲動的它們相抗。
不能……不能動手……不能屈服……
即使再痛苦,也不能傷害彆人……
在這種理智與狂性的來回拔河中,山南喝下變若水之後撲上來扼住她脖子的一幕,茫然地在她的腦海中閃現出來。
當時……原來是這麼痛苦的事嗎,山南先生……
那一幕一閃而過之後,緊接著浮現的畫麵,竟然是在仙台,土方緊握著生命將儘的山南和平助的手,然後那兩個人的身體就變成了青色的灰燼,從土方的指間瀉下,轉瞬就飄散在空氣裡——
柳泉的牙齒咬得格格響,渾身繃緊,因為太過用力而發著抖。
為了活下去……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原來山南先生和平助君,也是懷著這樣的心情,選擇變成羅刹的嗎?
因為不願意認輸,不願意白白失去生命的意義……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沒有做到就失去了那種繼續完成它們的能力,真是……真是不甘心啊……
她也不願意就這麼死去的……可是,那些曆史普及貼裡所提到的那種假說……居然是真的啊?!
子彈還真的是從背後射過來的……
幸好……也幸好是因為這一點,她的偽裝完全成功了……因為對方從背後是看不見她的臉的,想必真的把她當成土方本人了吧……
蝦夷這種地方……還真是……連一個讓人為它英勇戰死的機會都不想給啊?!
血液在她身體裡翻湧。鮮血湧上喉間,又被她強行吞咽下去。
身體裡翻滾著野蠻而凶暴的衝動,想要撕碎那個背叛了他的人,想要撕碎那些打算奪走他生命的惡棍們——
可是這樣下去的話,就會像山南先生一樣輸掉性命……
山南喝下變若水之後逼近她的麵前,打算扼死她的那張殘酷的臉,以及在仙台的最後時刻,躺在地上,溫柔地注視著她,說著“謝謝你一直以來堅信著我是好人”的那張平靜的臉,交替在她近乎瘋狂的意識之中出現。
山南先生……我也有即使賭上性命,也想得到的東西……
即使拚上生命,也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達成自己一個又一個任務目標,想要活下去看著這個世界得以平安延續——
想要知道,自己在漫長歲月裡的每一點努力和付出,在不斷的相聚與離彆之中積累起來的痛苦與強大,全部,都是值得的。
我是為了這個才喝下變若水的。
所以,我決不能輸。
決不能讓自己所有的犧牲都成為一個笑話——
柳泉的全身繃緊了,肩胛骨因為用力而向後微微凸起,十指完全陷入了地麵之下的泥土中,指骨像要衝破手背上薄薄的那層肌膚。
“雪葉!”
身旁傳來一個呼喚她的、熟悉的聲音——
在巨大的痛苦和無儘的黑暗中,那個聲音有如一道光芒,穿破所有迷茫和血霧,將她快要變得混沌的意識劈裂開來,直抵她的內心。
“雪葉!聽我說!”
土方的聲音響在她耳畔非常近的地方。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在自己麵朝下痛苦掙紮著控製自己不要被狂性所主宰的整個過程中,他一直在她身旁,雙手從她身後緊緊扣住她的肩膀,好像這樣做就能夠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傳遞給她,戰勝羅刹的瘋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