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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這麼地說著,然而當夜色完全籠罩了整座山頭和樹林,他也終於放棄一般地決定還是先回去、等到明天再繼續思考到底要怎麼麵對九條道清爆出的真相和她的自白時,他回到家裡,卻哪裡都沒有看到她。

她不在那座房子裡。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她離開了。走得乾脆利落而又決絕,甚至沒有給他留下隻字片語說明情況。

他一直找了她好幾天。當數日後,他尋找她下落的足跡愈延伸愈遠,最後赫然發現自己竟然無意中重新踏入了箱館時,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在一起隱居在深山裡的這段日子當中,她也半真半假地纏著要教他“高超的化裝術”,說是自己引以為傲的看家本事——即使他再怎麼無心學習,在她的囉裡囉嗦中還是學到了一點皮毛的。現在就發揮了作用。

仔細想一想,她所做的這些事情,還真的都是極具前瞻性和某種目的性的啊?!

至少,在現在的箱館,原先的幕軍以及相關人士基本上被新政府軍清理、關押和驅逐得差不多,已經沒有什麼人再認識他長相的情況下,加上一點她死纏爛打強行教授的“高超的化裝術”,居然能夠讓他平安地在箱館出現而不被追捕啊?!

當然,五棱郭什麼的要害地方還是不能去的。但是這並不妨礙土方前往弁天台場。

……也許她會回來看看這個對他們兩人都意義非凡的地方呢?!

懷著這樣的念頭,以及自己也想要親眼再看一看自從箱館戰役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重臨的弁天台場的渴望,土方來到了這裡。

終於站在了弁天台場,遠眺著箱館灣,他卻並沒能找到任何關於她是否來過這裡的痕跡。隻有海邊猛烈的風勢,和著一波一波漲落有序的海浪聲,讓他一時間頓時產生了某種有些不真實的錯覺。

【你活在這世上的機會,是近藤先生寧可放棄一切也要交換回來的。因為他對你還有更深的期許……背負著這樣一個人的期望而不好好生活下去的話,你就是辜負了近藤先生的一片苦心!】

毫無預兆地,撤離流山時她對他厲聲喊出的話,又重新浮現在記憶裡。

啊啊,其實,那也是她自己想要對他說的話吧。

隔了這麼幾天,還都是在焦慮的尋找之中,那天乍然得知一係列關於她的糟糕真相之後的那種難以接受感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近藤局長一直都表現得非常坦然鎮定。他對我說,讓我轉告副長……新選組和以後的事,就拜托了。】

……所以說,冷靜下來認真想想,就這句話來推定的話,無論如何她還是在江戶見到了近藤君,並且有過一番交談的吧?!

【我向近藤局長起誓……我發誓我會追隨副長,直至最後。】

……所以說,那個時候,不管她是不是努力去營救近藤君了,至少他們兩個人都是心平氣和、理解對方的立場、並且彼此認真地交換了最後的誓言,是吧?

這個念頭讓他突然感到一陣錐心刺骨的痛苦。深刻地意識到這兩個重要的人有可能都已不在人世的推論,在他腦海裡第一次茫然地浮了起來。

從弁天台場下來之後,通往海邊的小路上有一排木質欄杆。正想要去海岸邊也看一看的土方,突然發現在其中一根欄杆上,係著一條白色的圍巾。此刻,那條圍巾正被狂烈的海風吹得獵獵飄動。

他愣了片刻,猛然衝了上去,一把抓住那條在風中飄飛的圍巾,在自己麵前將其平整展開。

圍巾上居然寫著一行字。字跡端正清秀,隱約有幾分風骨。

【歎兮春之月/平原狹居寢難眠/唯念月色涼】

土方:!?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想了起來,清原雪葉是什麼時候引用……不,剽竊過他寫的這首俳句。

那是伊東一派即將脫隊成立禦陵衛士的前夜,他打算將計就計、安排齋藤到禦陵衛士中臥底,而把她一起叫過去密談,讓她配合齋藤的任務,負責從中交換情報、傳遞消息。

當時,她就故意在他房間外麵大聲地念這首俳句,裝作是來向他討教的模樣,還說什麼這是她的得意之作……

然後,她還硬是要把自己的油燈送給他,讓他晚上辦公的時候多點一盞燈、燈油的錢從她的份額裡扣除,還笑著說“我可還不想看到一個年紀輕輕就已經衰老得看不清人影的副長啊”——

現在想起來,雖然在那之前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她動搖過很多次,然而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在動搖,就是那個時候吧。

還真像是那個家夥的作風啊,沒頭沒腦地就突然留下這麼一首壓根也不像是告彆或者留言的俳句……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啊!

突然,她那輕快地、帶著笑意的清脆聲音又在他腦海中響起。

“啊,錢到了我手裡會很快花光的,所以還是勞駕副長幫我存著吧,將來說不定也能攢上好多,然後我就可以變成大財主衣錦還鄉、迎娶一個美男子、走上人生巔峰什麼的——”

很奇怪地,在這一刻,她所說過的很多很多話他都忽然記不起來了;唯一記得的一句話,居然是這句他當時回想起來的、關於她的薪餉如何處理的回答。

他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地展開了眉心,放平了唇角,輕輕笑了。

……後來,她也並沒有變成什麼大財主衣錦還鄉啊。還真是個愛說大話的家夥啊?

然而,迎娶一個美男子什麼的……有哪家的姑娘會這麼毫不害羞地說出這種話題來?!

土方的嘴唇在微微顫抖著。他彎曲右手的五指,慢慢攥緊了那條寫著俳句的白色圍巾。

……再也不可能了吧……

他一路追尋至此,她隻有在此地留下了唯一的、來過的線索,就是這條圍巾。

大概,是她故意係在這裡,想要留給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同樣來到此地的他的吧?!

……是走到這裡的時候,自己察覺了什麼嗎?

毫無預兆地,山南的聲音突然浮現在他的記憶裡。

【因為是自己的身體嘛……好歹總是能夠憑著感覺稍微推測一下到底什麼時候會用儘所有的力量……】

站在海邊,獵獵的海風狂猛地搖撼著土方的身體,吹起他羽織的衣角。深秋的海風吹在臉上,已經讓人感到相當冷了。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在仙台城中,山南和平助最後消失時的一幕。

山南和平助兩人的軀殼,就那樣在他眼前化為了青白色的灰燼。風一吹,就會不見——

而在風這樣猛烈的海邊,那樣輕飄飄的灰燼會在轉瞬之間被吹向大海,一點不剩地被廣袤而難測的大海吞沒的吧?!

就像此刻浮現在他眼角的一滴淚,也同樣很快就被風吹乾了一樣。

……永遠,都不可能好好地道彆了吧……

就像當年和近藤君分彆的時候一樣……

為什麼,總是這樣呢。

為什麼,總是錯過和重要的人們,好好告彆的機會呢……

為什麼,總是要一再地失去這些重要的人呢?!

當一切都統統結束之後,唯獨被留下來的自己……

“……就像個笑話一樣啊。”他自嘲似的笑著,低聲說道。

“原來……被大家認真而溫柔地照顧著的,是自己啊。”他喃喃道,慢吞吞地把那條圍巾從欄杆上解了下來,先是在自己手腕上纏繞了兩圈、防止它被風吹跑,再把一端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掌心裡。

“……所以,抱歉,還不能去找你們。”他遙望著波濤洶湧的大海,深吸了一口氣。

“因為這條性命,是大家認真托付給我的啊……那麼,我也不能愧對大家的信任。”

“好好地活著……好好將新選組的精神傳遞下去,一定要親眼看到大家都重新承認新選組、敬佩新選組、懷念新選組的那一天……”

“然後,才能好好地告訴你們,‘大家的努力都沒有白費,大家的理想和信念果然是最棒的’啊。”

“近藤君……”

“還有……你,”他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聲線變得喑啞低沉。

“雪葉……不管你們現在都在哪裡,你們,就好好地看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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