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田透愁眉苦臉地盯著光潔得幾乎可以照見人影的地板,心想哪裡來個人救救他吧。
在他有記憶的全部人生裡,他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實在沒有這種和上位者打交道的經驗。
也不知道怎樣做才能在表達了自己想法的同時,還不被對方一招秒殺。
室內陷入了短暫的、令人尷尬的沉默。
突然,有個和之前的那位副長大人完全不同的、年輕女性的聲音,輕鬆地響了起來。
“稗田君有所顧慮,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稗田透:!?
他幾乎是立即就轉身望向那個聲音的來源,注意到那個從他一進門開始就站在這間巨大辦公室的一角,對著牆上懸掛的一幅拚圖出神的年輕女性,此刻已經回過頭來,並且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緩緩走到他的身邊。
這位年輕女性穿著便裝,烏亮的長發披散在肩上,眼睛明亮有神,看上去就像個大學女生一樣活潑而親切,身上完全沒有那種精英人士特有的壓迫感和嚴肅感。稗田透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為什麼會逗留在這間似乎極有權威的辦公室裡;但是現在,他的確有一點感激她的及時開口,拯救他於水火之中了。
這位看起來就像是個臨時在此打工的助理一般的年輕女性,走到他身邊之後停了下來,目光柔和地落在他臉上。
“畢竟,稗田君現在還有失憶的症狀……對一切未知的事情存有警惕心,是好的習慣啊?”
被這麼直白地稱讚,就算是稗田透也覺得有點過頭了,他雖然覺得困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頭。
“不,並沒有……”他結結巴巴地答道,不知為何覺得自己可以借助這位年輕女性的發言,稍微闡述一下自己的想法,於是鼓起勇氣說道:“我、我原本就不太擅長與人相處……而且也不是……那個、能夠什麼都不問就坦然接受他人善意的類型……”
“啊,是這樣啊。”那位年輕姑娘聞言果然笑眯了雙眼,頓了一下,然後說道,“說起來……對待這種對你而言幾乎像是從天而降的好運,稗田君確實是持有著謹慎的態度呢。”
稗田透:“誒?”
那位年輕姑娘繼續用一種輕鬆的語調說道:“從這一點來看,稗田君也擁有著時下一般青年人之中難得的坦率和誠實品質啊?單單隻憑著這種品質,你就有資格接受這筆獎學金,好好安排自己未來的出路。”
稗田透:“……誒誒?!”
對方繼續以一種讓他難以拒絕、並且不知不覺間就全然信服的氣場說著。
“和國家公務員的談話雖然乏味,而且對方的措辭或許讓人難以理解……不過,這就是他們礙於身份所限而能夠提供給你的最多解釋了。稗田君就姑且體諒一下他們吧?”
稗田透發現那位之前還上位者的氣場十足的“SCEPTER4的領導者”——室長宗像禮司,現在卻因為聽到了這位類似假期打工的臨時助理一般的女性的措辭而露出微微的苦笑。
那種神情微妙地中和了他神色間高高在上、令人感覺難以接近的權威感和令人不安的上位感,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凡間的氣息,也因此給稗田透一種“這個人其實應該很可靠吧他隻是不太會跟普通人用普通的方式溝通”的錯覺(?)。
這個發現讓他稍微有點放下心來。
然後繼續聽著那位年輕姑娘,用一種“普通人會用的普通方式”,把剛剛那兩位SCEPTER4的第一和第二領導者的公務員措辭化為簡單模式,又重新向他闡述了一遍。
“簡而言之,你在失憶期間,作為一位JUNGLE的使用者和U級成員,協助有關各方處理了JUNGLE事件。”
稗田透發出一陣驚呼。“誒?!U、U級成員?!”
沒記錯的話,他失憶之前確實是沉迷於免費的SNSAPP【JUNGLE】之中,並且那個時候剛剛才要從L級升成G級而已……一年多的時間裡,即使說自己失去了記憶,但是要從G級晉升到U級,可不僅僅是再升個兩級那麼簡單的事。他也不認為自己有那種出類拔萃的天賦(?)迅速累積點數、達成這一成就(?)。
然而那位年輕姑娘用一種令人信服的態度,用力朝著他頷首,肯定了這一事實。
“根據我們的調查,正是因為你接受的那個導致你失憶的危險任務,給你提供了足夠多的積分升級。之後你又完成了一係列JUNGLE給出的任務……有理由相信是某個超能力者通過自己的超能力控製了你的意識,操控著你去完成那些任務。至於對方為什麼選中你——也許是因為稗田君給人一種容易親近、溫和無害的感覺吧?嘛,畢竟有些時候外表也是武器的一種呢,稗田君應該也了解吧?”
稗田透立刻有些手足無措。“嘛……啊……這個……算是吧……”
正在有點語無倫次的時候,目光慌張地四下隨意張望、以掩飾自己那種不自在之感的稗田透突然注意到,雖然宗像禮司的態度還是那麼淡淡的,雙手支在辦公桌上撐住下巴,露出一種類似興味十足的神色聽著那位年輕女性——柳泉信雅的敘述,然而站在一旁的SCEPTER4副長淡島世理,不知為何身上卻有種微妙的尷尬感透出。
……大概是不習慣這種普通人溝通的方式吧?稗田透擅自這樣猜測道。
“總之,最後我們根據一些線索,發現了這一事實,並成功獲得了你的協助,在破獲JUNGLE事件之中,你也有著不小的貢獻。不幸的是,最後JUNGLE的大本營被惡徒引爆,你也受到了波及,頭部受到了震蕩。你醒過來的時候發現的那兩位守著你的人,是救了你出來的人,也是他們及時把你的狀況報告給了我們……不然,在當時那種大爆炸的混亂局勢下,很難分心單獨去照顧某個特定的人。”柳泉信雅繼續說著。
稗田透發現她擁有著極好的口才。敘述起事情來也有條有理、並且連他有可能產生疑慮的細節都照顧到了,整個事情過程敘述得有頭有尾、十分圓滿,聽上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胡編亂造的可能性。
“是、是這樣嗎……”他遲疑地應道,“那、那還真是……給大家添麻煩了啊……”
柳泉信雅一笑。
長得漂亮的年輕姑娘笑起來總是很有衝擊力和說服力的,再加上她那種原本就線條柔和的麵容予人的親切感作為基礎,稗田透幾乎是立即就鬆了一口氣。
……好像,終於稍微有點了解她剛剛才說過的“外表也是武器的一種”那樣的事情了呢?
“不,不用這麼客氣。”她笑著說道,“稗田君冒著危險為我們提供了很多協助,最後還因為這次事件頭部受了傷導致失憶的嚴重後果,有關方麵對你作出一些獎勵和補償,那完全都是你應得的。請堂堂正正地坦率接受就好。”
稗田透:“哦……哦哦。這樣的話……”
……居然,就這麼接受了她這一番聽上去十分合情合理的說法,點頭答應了SCEPTER4這邊為他作出的安排。
“既然如此,我們會儘快為你安排參觀高中、辦理入學的事宜。住處的問題也請不用擔心,超葦中學園擁有著條件完善的宿舍。”宗像室長這麼說著,臉上浮現一絲總讓人覺得是有點壞心眼似的笑容。
然後,稗田透就注意到柳泉信雅輕巧地翻了個白眼。和他截然不同,她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宗像禮司身上那種所謂的【上位者的威壓】之影響。
那種表情雖然嚴格地說起來、對宗像室長缺乏應有的崇高敬意,然而卻沒來由地讓稗田透的心情放鬆了下來。
“謝、謝謝。那麼我就……心懷感激地接受了。”他有點結巴地應道。
然後他注意到宗像禮司的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對了。”
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是會隨便給彆人推薦什麼小店的上位者,用一種充滿興味的語氣愉快似的說著。
“有個地方希望你能順便過去參觀一下。我會讓部下替你帶路的。”
雖然說著“希望”、“順便”之類的字眼,但那個人身上透露出的氣場完全是不容人拒絕的。正因為有此感受,稗田透苦笑了起來。
“是、是的。不知道……是哪裡?”
那位“宗像室長”爽快地回答道:“是一間酒吧。”
稗田透:“……”
這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紓尊降貴地給自己這種超齡的高中生推薦酒吧……這件事怎麼想都覺得太玄幻了。
稗田透下意識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那位室內唯一穿著便裝、微妙地給人以一種親切感的年輕姑娘。
也許是注意到了他這樣的目光,宗像禮司同樣看向柳泉信雅。
“對了。不如就請……柳泉君替我送稗田君過去吧?交通工具的話SCEPTER4這邊會妥善安排的。”他笑眯眯地說道,然後又看向稗田透,用一種娓娓動聽的安利語氣說道:“撇開那家店裡經常出入的客人種類不談,倒是間不錯的店。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請務必過去打個招呼才好。”
稗田透聽見柳泉信雅笑了一笑。
“說穿了,那邊有一些在稗田君失憶的時候,和那時的稗田君打過交道的人們。或許外形看上去有點難以應付……不過,說穿了都是些率直的好人。”她笑嘻嘻地向他解釋道。
或許是看到稗田透不放心的樣子,她又追加了一句。
“……也都是我的朋友哦。所以我也是好人。”
稗田透直到此刻才恍然發覺,她眯著眼睛笑起來的模樣,不知為何給他一種和宗像禮司的笑容居然有些相像的錯覺。
“姑且再相信我一些吧,稗田君?不會帶你去冒險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