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半道上,柳泉又停了下來,視線落到了地上的某個定點。她似乎想了一下,轉而往一旁的長椅縫隙中走了幾步,又艱難地彎下腰,用那柄劍撐著自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勉強維持著平衡,竟然重新屈起右膝半蹲半跪了下去,探身向前伸長了手,從那排破舊的長椅下——夠到了一本書。
那本書的書頁發黃發脆,打開的那一頁上沾滿了臟汙和灰土,仿佛輕輕一翻動就要碎成幾片似的。
柳泉艱難地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把那本顯然很有年頭的舊書撿了起來,拿在手裡。
然而當她的視線落到那剛巧攤開著的一頁上時,她的手指動作卻為之一滯。
因為那一頁上恰巧寫著的,是這樣的字句:
【我若能說萬人的方言,並天使的話語,卻沒有愛,我就成了鳴的鑼,響的鈸一般。】
……啊,是一本聖經啊。
她的指尖停留在那早已經泛黃、並且因為沾滿了灰土而變成近乎淺棕色的舊書頁上,凝視良久。
【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麼。】
是這樣嗎……
【我若將所有的周濟窮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燒,卻沒有愛,仍然與我無益。】
她微微笑了起來。
啊啊,接下來的句子,就連她也知道啊。是很有名的一段話。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
突然,教堂緊閉的大門被人用力地吱呀一聲向兩邊推開,有人隨即衝了進來。
柳泉並沒有抬頭,然而她能夠清晰感知到在自己側麵對著的那條走廊上,傳來長靴叩擊地麵的、急促的腳步聲。一聲一聲,都仿佛叩擊在她心上。
嗒、嗒、嗒、嗒——
最後,那熟悉的腳步聲猛然停在她的身旁。
“……你在做什麼呢,信雅?”
雖然腳步聲聽上去那麼急促,簡直難得一見——然而這個人開口的時候,語氣居然還是那麼平穩呢。聽上去簡直就像是日常的對談一樣,完全不像是在她剛剛單刷過大BOSS通關之後,作為曾經的隊友晚來一步時會有的語調。
啊啊,這大概就是宗像禮司的特點吧。一直到了這世界的儘頭,一直到了這一生的儘頭……也不可能崩人設地衝進來從後麵一下緊抱住她,像是無比痛心自己來遲一步那般地又愧疚又痛苦地刷一些三流愛情裡的男主台詞,是不是?
然而,永在她心頭的,在她每個麵臨危險和艱困的時刻都在內心中反複回響,支撐著她鼓起勇氣往前行的,就是這個低沉而醇厚的聲音啊。
而這個聲音每一次叫著她的名字的時候,都令她的心為之顫動啊。
她慢慢地閉了閉眼睛,唇角的笑弧悄悄擴大了一些。
她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毫無預兆地徑直開始背誦接下來的句子。
“……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
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聲音裡顯得有點吃驚和意外似的。
“……哈?!”
她緩緩合上那本已經發黃發脆的聖經,略微艱難地撐了一下地麵、才拿著它勉強站起身來,半轉過身子,直視著就站在自己麵前一步之遙的他。
“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
他的眼神緩緩滑過她的臉,似乎對她這副鼻青臉腫的樣子感到非常吃驚似的,瞳孔都略微睜大了一下。
“信雅……?!你怎麼……?”他喃喃問道,臉上露出了類似動搖一般的神情,甚至差一點下意識地抬起手來,似乎想要碰一碰她臉上那片難看的淤青,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一樣。
這種難得一見的、孩子氣一樣難以置信的反應,幾乎讓柳泉的心陡然一軟,微笑出來。
也許是從未想到過她自帶了這麼多外掛,還能吃這麼大的虧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室長大人強大的蜜汁自信的一種……吧?因為他相信著她就是“現存能力最強的權外者”,相信著她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是最後的勝者——
然而即使是這麼永遠自信、永遠胸有成竹,好像聰明到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能夠預料得到,都在他控製之中,仿佛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焦慮或動搖的、強大的王權者,剛才卻一手按著腰間的西洋劍,腳步急促地衝進這間快要坍塌的廢棄小教堂裡,隻因為他是來尋找她的,是吧?
柳泉這麼想著,衝著他微微一笑。
那個笑容在她那張被方才的生死激鬥剮蹭出一些血痕、還因為受到一記重擊而帶著淤青的臉上浮現,並不能算得上美麗到令人目眩神迷;然而他卻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視線向下落到了她拿著那本聖經的手上。
然後他也勾起唇角,淡淡一笑,似乎已經明白了一些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