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五郎:“……”
啊,自從那個晚上開始,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的中津警部補就老是追著他問這個詞。
一開始似乎是覺得從這個詞裡他能夠發現什麼令人震驚的事——然而藤田五郎確實不明白隻是一個詞而已,中津警部補到底都能從中腦補到了什麼——而現在似乎隻是因為感到有趣。
比如這一天,在藤田五郎拿著一大堆文件往自己的辦公桌走的時候,中津警部補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
“喂藤田!今天還是暫時不想結婚嗎?”他笑眯眯地問道。
藤田五郎:“……”
……您到底想把這個梗玩到什麼時候啊,心好累。
他當然不可能真的這麼說出來,於是他隻能選擇嚴肅地回應中津警部補的問話。“是。”
中津警部補摸了摸自己那個紅通通的酒糟鼻,活像牙疼似的咧了咧嘴。
“喂喂,藤田……你這家夥就是這一點最無趣了……”他半開玩笑半抱怨似的說著,終於忍不住要向藤田五郎揭開自己窮追猛打的原因了。
“你說‘暫時’,那麼也就是說,長遠看來的話你並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了。”他壓低聲音,湊過去神神秘秘地問道,“像你這種死心眼的家夥,假如沒個對象的話是不會無緣無故這麼思考的……那麼,說吧,是哪裡的姑娘?街上的手工藝人家裡的女兒?普通的町人之女,還是……”
中津警部補衝著藤田五郎擠眉弄眼了一陣子,藤田五郎才後知後覺地勉強猜到中津警部補沒說出來的那個類型是什麼。
必定是“哪家茶屋的女招待”或者“哪家酒館的侍女”之類的吧。
說起來,他記得以前在新選組時代,也有隊士真的娶了這樣的女子。在街上租了間小房子安下了家,還有人後來和娶回家的女人有了孩子……
而且,他還記得,他在接受副長的秘密指令、去禦陵衛士裡臥底的時候,為了在外見麵傳遞情報方便起見,清原雪葉靈機一動就聯想到了那些結了婚的隊士,於是自己也假裝成那樣委身於武士的女人,在街上租了房子,作為他們兩人會麵、以及她為了任務而方便換裝的場所——他記得有一次自己送她回去的時候,還被隔壁的老婆婆看到了,笑著說“哎呀呀,感情真是好啊”。
……可是後來,那些在京都娶了當地女人的隊士們呢?都到哪裡去了?
有的人在任務中犧牲了,丟下了無助的孤兒寡母無人照料;有的人因為有了老婆孩子、不想再乾那種打打殺殺的危險事情而想要脫隊,但被發現了之後必須按照局中法度切腹;有的人在跟隨新選組撤離京都的時候匆匆和家人訣彆,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
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那些都算……“悲戀故事”,是吧。
藤田五郎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還是回答了中津警部補的問題。
“不,並不是那樣的人……”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難道要說“其實是到目前為止夜間連續殺人事件最大的容疑者”嗎。
他躊躇了片刻,最後隻能簡單地說道:“……假如確實有這麼一個人的話,我會報告給您知道的。”
中津警部補不滿地喊道:“喂喂——你這等於什麼都沒說啊,藤田!”
藤田五郎咳嗽了一聲,在桌前坐下,假裝忙碌地打開了自己手中的文件。
中津警部補當然也不好再來打擾他,嘟嘟噥噥、半真半假地一邊抱怨著,一邊踱走了。
藤田五郎原本隻是想要打發走中津警部補,才這麼快就開始看自己搜集到的資料的。不過當他開始看的時候,他很快就發現,清原雪葉刻意擺到他麵前的這一家人,背景十分……耐人尋味。
那一晚需要出動警方特彆警戒的那一家,姓氏是“九條”。
當然不是身為當年的藤原北家五攝家之一的九條家,也不是現任皇太後的母家。不過,這一家算是九條家的分支;雖然家道中落了,然而在舊華族式微的現在,這家的家主九條忠順見風使舵的本事還是替這一家掙了不少分數。
九條忠順善於逢迎上意、又肯放下身段拚命討好實權派的大臣們,即使是麵對著戊辰戰爭之前被人們看不起的鄉下窮藩、現今一躍而成為新政府支柱的薩摩藩的大人物們,九條忠順也肯放下舊華族的麵子極力巴結。
比如,新政府要全盤西化,九條忠順就率先剪了頭發、穿起洋服,還要竭力改建自家的宅邸——而且行動很快,在舊華族還在普遍觀望和存有抵觸心理的時候,他已經完成了這樣的轉身。
與此同時,據說九條忠順有個養子,也曾經一度在江戶非常活躍,在時局不穩的時候,不但野心勃勃、也擁有能夠配得上這份野心的縝密心機,硬是在門庭敗落的時候,看好當時因為禁門之變而被朝廷下令討伐的長州藩,從以前起就一直致力於發展和長州——以及後來加入進來的薩摩——之間的良好合作關係;這種富有前瞻性的投資在薩長當政以後幾乎要獲得巨大的利益——假如他不是突然在這種關鍵時刻不明原因暴斃的話。
短短幾天之內,能夠調查到這種程度,已經是竭儘了藤田五郎的全力了。
其實,私下裡,九條忠順見風使舵、諂媚上意的名聲還是很響亮的,要打聽這些並不費事。那夜訂婚的主角——九條忠順的獨子九條道治是個性格文弱、喜歡研究植物,身上經常帶有一絲陰鬱自毀意味的文藝青年,對他父親熱衷的提高地位、追逐權勢這些事統統沒有興趣;這一事實也很容易調查清楚。
費力的其實是關於九條忠順那個養子的事情。
九條忠順從未公開承認他還有個養子,從以前開始就一直留在江戶,暗地裡操縱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黑暗事情、籌謀著要替九條家博取更重要的頭銜與地位這一事實。在那位養子數年前突然暴斃之後,他對這件事更是諱莫如深。
藤田五郎其實一開始並不知道九條忠順這個養子的事情,也並沒有線索引導他往這方麵去調查。他其實隻是對於九條家和來自於薩摩藩的那些實權派大人物之間的關係感到有種直覺上的厭惡——作為新選組曾經的成員之一,不可能對薩摩有什麼好感的吧!——然而在調查的過程中,這個人的形象,卻意外地漸漸從那片暗潮洶湧的水麵下浮起,最終在他的眼前清晰起來。
先是他在調查那棟宅邸的時候,查到了之前宅邸的地券記錄,上麵寫著的“持主”姓名,居然不是他料想中的九條忠順,而是一個有點陌生、然而細想起來卻和九條家子孫的名字一脈相承的“九條道清”。
正是這個與九條忠順的獨子道治隻差一個字的姓名,引起了藤田五郎的注意。他繼續追查下去,卻發現在明治初年之時,地券上列明的“持主”姓名就改回了九條忠順。這證明九條道清與九條忠順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係——當然,在戶籍法剛剛頒布的現在,要證明九條道清和九條忠順之間的關係並不太容易;不過他運氣不錯,在走訪原來登記過那棟宅邸附近之住所或店鋪的居民之時,遇見了一位雜貨鋪老板。
那個老板是個說話囉囉嗦嗦的、嘴碎的老頭,因為上了年紀,腦子也不太靈光了;在藤田五郎到訪他家——他已經因為年老而讓自己的兒子繼承了店鋪,自己則退休回到老家了——之時,拿出自己那種沉穩又無口的耐性,整整在他家坐了三刻鐘,才聽到自己想要尋找的事實。
“聽說,那位道清少爺自稱是什麼華族家的養子,以為大家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底細;可是那孩子可不知道,老頭子我啊,因為在那周圍經營雜貨鋪幾十年啦,所以認得他家那些老仆人……據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