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燭殘年的老人突然向著藤田五郎的方向傾身過來,渾濁的老眼中仿佛因為即將說出的秘密而射出興奮的光芒。
“他可是什麼華族家的私生子呢……嘖嘖,不知道那些高貴的大人物的手段他學去多少,不過那些人亂七八糟的過日子的模樣他倒是學得不錯——”
老人嘿嘿地笑了起來。不知為何,藤田五郎總覺得他在說著這些舊華族的黑曆史時,帶著一絲得意而嘲諷的情緒。
“那些高貴的少爺小姐們,以為像我這樣低賤的人就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啊,沒那麼蠢,隻是在他們麵前假裝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讓他們彆對我們產生惡意而已——”
老人挨近他,露出一個得意而狡猾的笑意。
“他們玩的那些把戲,老頭子我全部都知道——像是見人好用就收作養子養女,讓人家為了一個姓氏就賣命到死啦……為了掙個正式的身份而心甘情願替主家做喪良心的事啦……少爺們出門去逛花街不說,回到家裡關起門來就能把那些年輕的女傭騙得心甘情願受他驅使……為了讓那些姑娘聽自己的話,簡直是什麼法子都用上啦……”
藤田五郎:?!
總之,他帶著這種滌蕩了一遍自己三觀、刷新了自己對那些大人物光鮮表麵之下隱藏著的腐朽內裡之認知的調查內容,認真地記錄下來這個老人說的閒話,然後回了警視廳。
可他現在更迷茫了。
根據地券的變更記錄來說,九條道清應該在明治初年就不在人世了——那個雜貨鋪的前任老板也是這麼說的。
“有一天他出了遠門……從此就沒有再回來過。”
老人咂著嘴,像是很惋惜似的搖著頭,就好像他真的對這位神秘的少爺有多麼關心似的。不過,藤田五郎也看得出來,那不過是一種故作熱心的狡黠世故而已。
“還那麼年輕……真是可惜啦。不知道死在哪裡了……不過,那個時候時局那麼混亂,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也許是出門在外遇上了亂兵?還是不巧碰上了打仗?您知道,那個時候,忠於陛下的軍隊可還在跟將軍大人的軍隊打得你死我活哪……”
藤田五郎默然地點了點頭。
“唉,這個世道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不對呢,也很難理解啊。”老人最後感歎著,把他送出了門。
“我們聽了將軍大人幾百年的話,然後突然說將軍大人說的都是錯的,我們不該聽他的?!這世道啊……讓人看不懂啊。”老人搖著頭,目送著藤田五郎那年輕而沉默的背影在家門前的土路上走遠了。
最後,老人發出一聲沉沉的歎息。
“這世道啊……活著比什麼都強!可是,咱們這些小人物啊,不過都是那些大人物手裡的棋子罷了……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不知道什麼時候,說消失就消失了……”
“這就是命啊。”
“這,都是命啊。”
可是這最後的感歎,藤田五郎當然是不知道的。
他沿著線索,最後得到了“九條道清”這個人的姓名,也稍微得知了一些關於這個人短暫一生中背後的陰影。
然而,為什麼清原雪葉要進入這樣的家庭,然後變成那些人口中的“則子小姐”?!
藤田五郎在辦公桌前坐了很久。他在認真思考著這些困惑。
最後他發現了自己的直覺究竟是感到了哪裡違和。
那個開雜貨鋪的老人說,“見人好用就收作養子養女,讓人家為了一個姓氏就賣命到死……”
他還說,“少爺們為了讓那些姑娘聽自己的話,簡直是什麼法子都用上啦……”
是……這樣嗎?
藤田五郎感覺自己的頭腦,突然之間就好像是狂奔的馬匹被人猛然拉住了馬韁一樣,驀地就從前一刻的運轉自如變成了急停在原地、來回踟躕的卻步不前。
不、不可能吧……?!
清原雪葉那樣的人……那樣出色、那樣充滿勇氣的人,怎麼可能……就為了一個姓氏,一個名字?!
他的腦袋因為想到了這個而感覺一瞬間像是要炸開了。
他又在辦公桌前呆呆地坐了片刻。
那一刻浮現在他腦海裡的,竟然是很久以前,他和她在道場中進行試合的情景。
他不由得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那樣的劍術……沒有一絲陰影,不可能……”
然後,他猛地一撐桌麵站了起來!
他幾乎是一刻鐘也不浪費地立即轉過身去,大步流星穿過亂哄哄的辦公室,走向大門口,一邊口中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著:“不行,要問明白才可以。必須去找她才行——”
他經過中津警部補的時候,後者偶然聽到了藤田五郎的自言自語,立刻眼睛一亮,猛地直起身來。
然而藤田五郎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完全忽略了身旁打算和他搭話的中津警部補。他就那麼掠過對方、直接腳步匆匆地走出了大門。
中津警部補:“……啊,可惡。又被他無視了嗎……他要去找誰呢,真有點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