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五郎:“……”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震驚之後,他就是這麼有點茫茫然地聽著她對他所說的話——她好像使用的是他也聽得懂的語言,然而她所說的內容在他聽來恍如天方夜譚一般虛妄難懂。
“你……你真的要去……蝦夷?”他呆然地問道。
然後他看到她默默地向他一頷首。一層淡淡的笑意浮上了她的眉間。
那是,已經作出決意的表情吧。
他的內心中一直都有一道邁不過去的高檻,是他所見過最優秀、最可靠、最值得信賴和崇敬,讓他心甘情願追隨的人,是在夕陽西下的時刻還堅實地支撐著幕府——不,或者說,武士道——這杆大旗的人,是新選組的副長。
他並不是一個妄自菲薄的人。雖然平時沉默無口,但內心中也擁有作為一個頂尖劍豪而產生的自信,無論麵對何種艱難的情景,也不曾喪失自己的冷靜。
然而在麵對副長的時候——確切地說,是在麵對副長和清原雪葉在一起的時刻——他總有種力不從心之感。儘管有些時候那兩個人隻是正常地在交談公務而已,也並沒有表現出那種令人插不上嘴的絕讚默契感。
事實上,副長和清原雪葉從來沒有在他人麵前表現出那種簡直閃瞎人眼的默契感,反而是經常吵吵嚷嚷,簡直就像那種笨蛋情侶一樣——
啊,對了,就是這個詞。
雖然在從前的那些日子裡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心領神會一般的神級默契,反而還經常表現得彼此間的思考線路完全不在同一條直線上,然而即使那樣,到了最後——到了該訣彆的時候,大家還是會覺得,隻要那兩個人像那樣一直在一起並肩前進的話,就好像事態就永遠不可能會到最糟糕的地步,好像那些已經消失在夕陽裡的、來自過去的最好時光,就還是會一直一直持續下去那樣。
那個樣子才是最可怕的。
對他而言,那種已經在大家的內心之中形成了定式的想法,侵蝕著他那顆同樣想要靠近她的心,讓他裹足不前。每一次當他感覺自己更加接近她的時刻,他都會油然想起那位已經消失在幕府的夕陽下的、堪稱一時之英豪的人——
他當然知道自己有自己的優點。他也知道她看到了這些優點。甚至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在會津分彆時的她,站在他麵前流著眼淚,說要他完成了自己身為武士的義務之後再回去找她,再去追趕上她——
可是,他還能追趕得上她嗎?
“所以,雪葉君……”
他不知不覺地說出了聲。
“……請選擇我。”
柳泉:?!
站在他麵前的她微微睜大了雙眼,露出了極為驚愕的表情,像是沒有想過他有一天會真的這麼說似的。
而他繼續說了下去,就像是拔開了內心的那個塞子,所有的回憶、所有的顧慮、所有的退避與躊躇,都一瞬間從那裡湧了出來,然後衝進天空,消失了蹤影。
“請選擇我。”他又重複了一遍。
“即使……即使未來有一天重新見到了副長——”
他又十分艱澀地停頓了一下。
“……也請選擇我。”
柳泉:“……誒?!”
藤田五郎——不,齋藤一終於把視線固定在她的臉上。那雙深藍色的眼眸裡閃著光芒,那是已經下定決意的眼神。
就像,那一夜在會津,他告訴她說他打算留下來與會津共存亡一樣。
“如果你不回來的話,我也相信你是想要回來的。”他說,語氣沉穩認真。
“我會一直相信你……”
他頓了一下。也許是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稍微有點礙口,他的臉上又浮現了不明顯的紅潮。
“……也會,一直在這裡等你。”他終於說了出來。
他目光堅定地直視著她,眼眸中仿佛蘊含有不可摧折的意誌,清直而明亮,像是夜間天際最明亮的星。
“就像你當初那樣的相信我,那樣的期待著我會回來找你一樣。”
他再度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
“當你回來的時候……我會送你吃都吃不完的櫻餅,當作重逢的禮物。”
柳泉:!!!
不知為何,眼淚猝然衝進了她的眼底。她不得不立刻仰頭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強忍下那股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意。然後她重新凝視著他,看著他把嘴唇和下頜都繃得緊緊的,一副既堅定、又倔強,就像個執拗的少年一般的模樣,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臟發出咚的一聲響。
不妙啊。再這樣下去的話心臟會爆裂的吧。
她不得不作了好幾次深呼吸,然而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裡仍舊帶上了一抹鼻音。
“……為什麼?”她說。
他沉默良久,隻有微微翕動的鼻翼顯示出他此刻的內心也難以平靜。
最後,他一字一頓地答道:“因為……粟田口吉光一生之中隻製造過一柄太刀——那就是‘一期一振’。”
她慢慢地睜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
他繼續說道:“因為那是一生中僅有一次能夠遇見的珍品。”
他的聲音如同夜間從屋簷上滴落的水滴那樣,清澈而澄明,像是會滌蕩儘一切人間的陰暗與猶豫,劈開迷茫,宛如朝陽。
“……不可能再遇到第二次。”
他說。
“世界上也不可能再有那樣的珍品。”
說到這裡,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異常認真地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