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在夜宴上,藤原泰衡除了報告追討九郎一行人的院宣已被撤回一事之外,並沒有過多地發言。
反而是神子和八葉聊得頗為熱烈。
寬敞的大廳上,夏夜溫潤的晚風從敞開的門窗之中吹進來。庭前的花木清香以及池中的水汽都紛紛散入廳內,在大家如釋重負的現在,這景象讓人心曠神怡。
九郎舉起酒杯。
“奧州的甘釀真是太棒了……可惜不能推薦望美和讓君喝奧州的本地酒……真是太遺憾啦。”
神子開心地說道:“……即使是這樣我們也覺得很開心了。”
和曆史上不同,這裡的武藏坊弁慶心思細膩,是八葉之中軍師一樣的存在。此刻他也含笑舉杯,附和了一句:“……平泉的春天,也非常美。記得從前曾經參加過賞櫻宴,花也好、酒也好,都是人間至美啊~”
雖然他們在稱讚著平泉的花和酒,然而坐在主人位置上的藤原泰衡卻看上去一點也沒有流露出愉悅的神色。
他隻是保持著平常那種冷然的姿態,啜飲了一口酒,似乎並沒有加入大家聊天的打算。
不過大家好像無需他的加入,已經聊得風生水起,氣氛活躍。
神子已經宣布了要和有川將臣以及有川讓兩兄弟一起回歸現世,所以大家紛紛在議論著神子回歸現世之後,自己的去向又該是如何。
HINOE在邀請著已經變成怨靈的平敦盛到熊野去看看,最好是坐著他們水軍的大船到處航行看看風景。而敦盛好像也覺得,作為怨靈既然是要最終消散的,那麼就消散在熊野清淨的空氣中,好像也不錯。
地之玄武裡茲老師當然是要回鞍馬山的,九郎則認真地考慮著是留在平泉,還是跟隨裡茲老師回鞍馬山隱居。
不過不管怎樣,武藏坊弁慶都會追隨著他。
藤原泰衡高踞於主位上,他的左手邊是白龍神子和八葉,右手邊是懷著目的前來平泉的“泉禦前”和她的“六花”。
隻有他一個人是孤獨的。孤獨地坐在正中,孤獨地注視著兩方都聊得十分熱烈的人們。
他既不屬於神子的一方,更不屬於泉禦前的一方。他並沒有真正能夠稱得上百分百信任的友人,他童年時一起長大的九郎,也隻能算得上是成年之後就久未謀麵的兒時的玩伴;他也並沒有真正足以在關鍵時刻全心依賴的、能力卓越為人可靠的家人,不得不在和政子夫人對壘的時候,反而選擇政子夫人和鐮倉殿送來平泉的女人作為合作對象……
而這樣孤立的印象,一直持續存在著。
從大社的戰鬥勝利以後,藤原泰衡其實從未再來正式拜訪過藤泉館。平安時代的婚俗裡“男方拜訪女方住處”以完成婚禮的規矩,顯然是不會再得到貫徹了。
從另一方麵來說,作為“泉禦前”,柳泉也沒有再受到過藤原泰衡的召見或傳喚。所以從大社的戰鬥結束之後的這二十天內,她的感覺都猶如在平安時代的平泉度假。
暫時不會有什麼急迫到必須賭上性命也要完成的任務,也不用再處處留神著完美出演一位迷失在盲目仰慕之中的高傲貴女——因為她演戲的對象現在擺出一副完全不記得還有所謂的“婚禮儀式”這回事的失憶症模樣,就好像這麼把頭藏進沙堆中,就可以忘記他被迫在“必須消滅鐮倉殿背靠的神明荼吉尼天”的前提下假裝深情的羞恥py一樣。
當然,他假裝不記得還有一個他差一點娶了的“泉禦前”生活在平泉,並不代表彆人也會忘記了這位“泉禦前”。
藤泉館中,柳泉詫異地望著好像已經愈來愈適應假扮她身邊最為信任的家臣的三日月宗近。
“你說什麼?……鐮倉殿和政子夫人派人來接回‘泉禦前’?!”
三日月宗近怡然一笑。
“嗬嗬嗬,正是如此。”他說,“今天一早,鐮倉殿的來使已經來拜訪過了。正巧剛剛您出門了,於是我就出麵接待了他。”
柳泉:“……”
三日月宗近繼續說道:“雖然對方對我等的身份存有疑慮,聲言鐮倉殿並沒有像傳言裡所說的那樣派什麼家臣來平泉供泉禦前差遣,不過我已經成功地讓他確信,我和其他幾位都是泉禦前希望留在身邊侍奉之人,於是泉禦前擅自使用了鐮倉殿的名義來搪塞藤原氏的責問,還請鐮倉殿對這一點多多諒解,哈哈哈。”
柳泉:“……”
……啊這個腹黑老爺爺其實就是在說,鐮倉殿派來的真·來使,對於這些付喪神們冒充的家臣產生了懷疑;於是他就巧妙地利用言語誤導了對方,讓對方誤認為這些刀劍的付喪神們都是“泉禦前”在平泉長期被冷落的歲月中搜羅來的情人,隻是借用鐮倉殿的名義來壓製著藤原氏父子倆對此不聞不問而已。
柳泉雖然覺得現在不是個吐槽的好時間,仍然忍不住發出了虛弱的抗議聲。
“不……彆的且不說,國廣還是個小少年吧怎麼可能對小少年下手啊……你用這種借口搪塞那個什麼來使,難道良心不會痛嗎……”她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
她其實原本也沒想讓他聽見,不過三日月宗近的聽力顯然和年齡不成正比。
天下五劍之一笑眯眯地說道:“啊哈哈,主殿,您不覺得這是個好借口嗎。……說得曖昧一點的話,對方往往就不會再追問,這正是應付棘手的問話之秘訣啊。”
柳泉:“……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學來的這種秘訣——”
三日月宗近笑嘻嘻地話鋒一轉。
“不過,我們現在要著眼的是鐮倉殿想要讓‘泉禦前’回歸鐮倉這件事。”他若無其事地正色說道,“看起來是您上次在大社的表現太出色,所以讓政子夫人印象深刻啊~”
柳泉:“……”
“在鐮倉等待著您的究竟是什麼呢,一定不會是什麼溫柔的對待吧。”三日月宗近以一種看透世情的老年人的口吻慢悠悠地說道,“而且,既然您想要留在平泉等待下一次修正曆史的時機的話,鐮倉殿的傳召就不是什麼好事啊——假如他急於把明顯已經倒向平泉這一方的‘泉禦前’喚回去的話,也許您都沒有合適的借口滯留平泉更久一點;到時候,您打算怎麼辦呢?”
柳泉的那一臉吐槽不能的神情也逐漸消失了。
“現在已經是八月了。”她一邊努力在記憶裡翻找出上次係統菌給她科普的時間線,一邊慢慢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