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多半是針對自己的一場陰謀,但是他沒有想到這陰謀選在今天發動。
他也沒有想到當這個陰謀將他陷於其中的時候,最先趕來救他的,是九條則子。
……或者說,為什麼她會追上來?是因為也想去為神子送行?還是出於某種複雜的情感所以想要在場親自監視著他與神子的道彆?又或者——
她是早就知道今天會有人襲擊他?所以——?
然而,這也說不通啊。
她想讓他死的話,在大社的時候不要對他加以援手不就可以了?甚至她都不用自己動手,隻要在政子夫人邁入大社的時候出聲示警,就可以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形下將他置於死地。
九條則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察覺到自己有一瞬間的走神,藤原泰衡忽然惱怒起來。那種怒火混雜了對自己的嘲諷和自責,以及對九條則子的行為感到困擾和難以理解的情緒,讓他的表情一瞬間看起來更為冰冷了。
“哼,”他冷冷地說道,“從以前起就一直是這樣。儘是在做些蠢事。”
九條則子有一瞬間看起來非常驚訝。她的右手裡握著那柄從敵人那裡撿來的太刀,左手叉著腰,露出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是在說我嗎?!”
藤原泰衡哼了一聲。
“參加戰爭最後的結果無非是白白送命。像你這樣的家夥又能做到些什麼?”
九條則子也學著他,哼得比他還大聲。
“哼哼哼,我不是剛剛救了你一命嗎?怎麼就能說我什麼都做不到?”她反唇相譏。
藤原泰衡:“你……!你彆太自以為是了!”
她的反駁充分顯示了她的愚不可耐和冥頑不靈,看上去就像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幼稚小孩子為了一丁點僥幸占了上風的優勢而沾沾自喜一樣;在他冰冷的外表掩蓋之下,他心中的怒火燃燒得更加熾烈了。
然而倉促之下,他們也隻來得及對飆上這麼兩句話,就又重新開始了和那些居心叵測的刺殺者們的戰鬥。
……不時會聽到藤原泰衡的怒吼。
“喂!注意你的身後!不要老是想著投機取巧!”
……以及九條則子清脆的反擊聲。
“啊啊知道啦!這些人不是來刺殺你的嗎!你還是自己多小心些吧!”
然後就是一連串刀刃相交的金屬碰撞聲,鋒利的刀刃切入人類血肉的、令人牙酸的沉悶聲響,以及雜亂的腳步聲、衣襟相錯發出的悉索聲、風聲、人在瀕死之前發出的慘呼聲——
“啊!!”
然後是女性的輕快語聲。
“很好!又解決掉一個!”
藤原泰衡:“……”
他現在覺得自己好像應該很吃驚。然而回想一下她在大社與荼吉尼天召喚出的怨靈和怪物們英勇作戰的姿態,又覺得自己應該毫不吃驚。
和那時一樣,她穿著不成體統的衣服,手裡牢牢握著一柄對於女性來說應該稍有些沉重的太刀,用一種令人信服的、嫻熟而富有章法的姿態一次次揮舞下去,利用自己輕盈的體態和快速的反應來規避力量比自己強大的對手氣力沉實的攻擊,搶先在對方攻擊自己之前預判對方的招數並作出有針對性的反應,有時甚至不惜冒著被砍中的風險、也要搶到更佳的攻擊時機和角度,那張平時總是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傲慢的美麗臉容此刻繃得緊緊的,秀氣的長眉微微壓下,目光中放射出銳利得如同手中刀劍一般氣勢淩人的光芒。
埋伏在這裡準備刺殺他的人有至少二三十人。而他今天隻帶了七八位護衛和隨從。原本以為隻是一次前往無量光院的、普通的活動行程,現在卻變成了隨時會收割他生命的噩夢——
直到,這個他應該比誰都要認真防範的女人,乘著明顯是從他兄長那裡搶奪而來的良駿,衝出山坡頂的林間,朝他飛奔而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茫然地產生出了一個十分奇怪的念頭:既然鐮倉殿把她教導得如此出色,那麼……把這樣一個人隻是嫁給他做個側室,難道……不覺得浪費嗎?難道在鐮倉殿心目中,奧州藤原氏的地位已經重要到了這個地步嗎?
他格擋住一個麵目模糊的行刺者砍過來的刀刃,又手臂蓄力、慢慢地翻轉手腕,強行架住對方的刀刃將自己手中的刀轉了個角度,然後一撤手,趁著對方失去重心之機,乾脆利落地將刀尖送入了對方的胸膛。
他冷哼了一聲,從倒地的對手身上將刀抽回,一甩腕抖去刀鋒上的血珠,再趁著暫時無人攻擊他的空檔下意識掃了一眼也在戰局之中的九條則子——
這一眼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差點讓他腦海之中繃緊的那根弦啪地一聲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