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一頓,又拿起茶杯來,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
柳泉突然偏過頭,從那個小碟子裡拈起一顆紫色的金平糖,卻並不立刻吃下,隻是放在自己左手的掌心,微微來回傾側著手的角度,看著它在自己的掌心裡滾來滾去。
“所以說,那些人即使醜陋,即使有罪——”
“然而,他們其實都是來幫助他的吧。”
她靜靜地說道。
“我,辜負了他的信任……”
她的左手忽然一頓,五指慢慢地緊握成拳,將那顆紫色的金平糖包裹在其中。
“我沒法幫他,反而還要斬殺去救他的人——”
她的聲音裡好像起了一絲微微的波動。
“……即使那些人都是怪物。”
三日月宗近嚼著金平糖的動作一頓。
然後他加快速度,把那顆糖咽了下去,再轉向柳泉,毫無預兆地忽然傾身過去,環抱過她的肩頭,嘴唇貼在她的額角,輕輕落下一吻。
柳泉:?!
她震驚得一瞬間就僵直了身軀,眼睛也驟然瞪圓了。
三日月宗近卻好像沒有注意到她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似的。
他輕聲說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他是這麼說的喲,雪葉君?”
柳泉:!!!
麵前的這個人……他的聲線幾乎和藤原泰衡的一模一樣,讓她一瞬間不由得因為有所感觸而潸然淚下。
並且,他還在刻意地微微沉下聲調,那使得他的聲音愈加貼近藤原泰衡了。
“所以,去做你想要完成的事情,”
他說。
“度過漫長的人生——”
說著話的時候,他忽然鬆開了她的肩膀,轉而又摸了摸她頭頂的發心。
“這就是那個人期望你做到的事。”他最後平靜地說道。
柳泉:“……”
她微微低下了頭,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勉強忍耐著的眼淚,一瞬間就湧了上來。
天下五劍之一的付喪神那隻以靈力凝結而成的手,此刻正帶著一點重量,覆蓋在她的頭發上。通過掌心傳導過來的、虛假的體溫,這一刻卻好像變得格外熾熱灼人,燙得她眼眶中翻滾著的淚水也仿佛要沸騰起來。
三日月宗近忽然又喊了她一聲。
“……雪葉君。”
柳泉勉強忍住眼淚,感到睫毛上有水珠慢慢凝聚,但片刻之間還不會有墜落下來的危機;於是她慢吞吞地抬起眼來,詢問似的望向今夜顯得格外溫和、平靜、心靈強大而值得依賴的天下五劍之一的付喪神。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笑。
“……不過,‘選一個跟我什麼地方都不相像的人’這件事就不必聽從他的了。”他從容地說道。
柳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發出了弱弱的疑問詞。
“……誒?!”
三日月宗近彎起了眉眼,發出一陣她無比熟悉的和藹(?)笑聲。
“啊哈哈哈哈。”他微笑著,用一種意外率直得過分的口吻說出了大家一直避免提起、以免尷尬的事實。
“我的聲音,和他聽上去很相像吧。”
柳泉:“……”
她一瞬間覺得有點……無言以對。
這都什麼時候了,這個腹黑的老爺爺還在這裡跟她故意說著曖昧的台詞……啊是想讓審神者自動尷尬致死嗎!還是想讓審神者因為過度羞恥而拿頭撞牆撞到死!她一點都不認為經曆了悠久歲月、看遍無數世事,被世人追逐和崇敬的天下五劍之一,會對一個曾經有過瘋狂暗墮的不良記錄的女神經病產生什麼真的很不得了的感情呢——
不過,三日月宗近故意製造出來的這種尷尬氣氛,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自然而然地消減了這一方小小庭院裡飄蕩著的無可奈何的感傷。
……也許這才是他故意而為之,想要達成的效果吧。
柳泉沉默了片刻之後,撲哧一聲,含著淚笑了出來。
三日月宗近微微眯起眼睛,注視著她的臉。
“啊,笑了啊。”他慢悠悠地說道。
“這樣就好。”
他的語氣裡居然真的帶著一點長輩似的和藹(?)。
“像我這樣的老人家,偶爾也是會有點人生心得的。”他說。
然後,他微微低下頭,那雙蘊含著新月之形的美麗眼眸與她平視了。
“在不知所措的時候,笑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