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裡始終沒有出現時間溯行軍。
而新政府軍的攻勢也漸漸在減弱。在土方指出了他們陣型中的突破口之後,這裡的幕府軍和新選組的成員們似乎一下子有了死戰的方向,拚命攻擊那一點;在他們拚死的努力之下,新政府軍的陣型漸漸有了要潰散的兆頭。
柳泉:?!
這個時候,她又聽到了那把熟悉的聲線,充滿了魄力和威嚴,在這種混亂的時刻,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信服和聽從。
“大家!再加把勁!敵人馬上就要撐不住了!拿下這裡之後,我們馬上就去摧毀他們的炮台,宇都宮還是我們的!”
柳泉:!!!
新政府軍仗恃的炮台……在城下町,是嗎?
單論劍術的話,新選組可是當年揚名京都的“壬生之狼”,新政府軍一定不是對手……但新政府軍所仗恃的,就是他們先進的火器,還有大炮——柳泉還記得當年改名為“甲陽鎮撫隊”的新選組在甲府打的那場敗仗,在戰鬥中,新選組的炮術師範結城無二三都逃命去了,他們要以兩門火炮對戰新政府軍的九門火炮和被新式兵器武裝起來的一千人,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
那場戰鬥……雖然副長並沒有親身參加,但是也知道他們之所以失敗的關鍵,是吧?
……真不愧是副長呢。
真不愧是,足以統率“壬生之狼”的鬼之副長啊。
柳泉慢慢往旁邊移動了一下。
這下她就擁有了更好的視野——當然她的整張臉也都從屋脊上探了出來——她的視線向下落到了正在街道上仿佛不知疲倦地英勇戰鬥著、似乎無人可擋的新選組副長的身上。
她的視線不知不覺地變模糊了。耳畔,也仿佛傳來他的聲音,在暮春的風中,由遠及近。
【我一定會回來。你也要活著來見我。誰都不許死。——這就是誓約。】
【你就算不想活也得給我好好活著!總是讓重要的同伴隨隨便便就死掉的話那麼我們新選組都成什麼了!】
【你,就這麼離開不好嗎?這裡還能有什麼東西值得你這麼拚命啊?】
【……我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在彆處好好地活下去。一直活到很久以後,平安地度過這一生……】
【那麼多人已經離開了,為什麼……為什麼你偏偏還要回來?!】
土方那沉痛的聲音在她記憶之中浮起,如在耳畔震鳴一般,讓她的心臟倏然漏跳了幾拍。
她從未像現在這刻一般深刻地感受到,即使擁有著再多的回憶、再多的信念,但其實,他們是無法接近彼此的。
此刻,隻要她縱身躍下,就可以再見到他。就可以再站在他麵前。就可以再像從前一樣,和他一起並肩作戰,去麵對這世上最強大、最冷酷、最不可戰勝的敵人——
然而,街道上的土方下一刻的叱喝,卻將她猛然拉出了這個迷夢。
“很好!趕快!島田,你就帶二十人在這裡殿後,我和剩下的人立刻趕往城下町!”
柳泉:!!!
她猛力搖了搖頭,似乎想要甩掉剛剛那些浮現在心頭、不切實際的軟弱和感傷,以及眼中湧上的淚光。
然後,她慢慢地伸展肢體、向前俯下了身,趴伏在屋脊上,將手中的步.槍架到了自己的右眼前,眯起左眼——
就在此時,那不聽話的大腦擅自行動了。
【就算在離開多摩的時候,我也不會想到……在京都會遇見一個你這樣的姑娘啊。】
副長含笑的聲音,忽然在她的腦海之中回響起來。
【請留在我身邊,就像一直以來那樣。】
柳泉扶著槍身、正在調整位置的左手一頓,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而她的腦海中,土方的聲音似乎仍然繼續。那種令人強烈地懷念著的、醇厚低沉的聲線,用一種溫柔得幾乎OOC的語氣,說出了已經鐫刻在她記憶深處無法抹殺的話。
【你的這雙眼睛,一直都注視著我。】
【……自從你離開我之後,哪怕隻是獨自站在那裡,我都會覺得非常痛苦。】
柳泉:!!!
她一貫引以為自豪的強大理智似乎已經危如累卵、搖搖欲墜。雖然還維係著那一線清明、知道自己現在絕對不可以跳下去衝到他的麵前,放棄自己正在執行的任務、背棄信任和追隨著自己的付喪神們而和從前一樣站到他的身邊;然而她持槍的雙手卻顫抖得愈來愈厲害,就像是她搖動的、心靈上的最後一道防線那樣。
【我絕對會活下來,等著你回來。所以,你也要相信我,等著我。決不許死。】
啊,這是……他們在箱館打算做決死一戰之前,擊金為誓時的誓約吧?
【對我來說,最難以忍受的痛苦,不是你變成什麼樣子,而是你再也不會站在我的身邊……你明白嗎?!你聽懂了嗎?!】
啊啊。這是她在通往弁天台場的樹林裡中彈之後命懸一線,被迫喝下變若水之後,和那股羅刹之力相對抗的時候,副長為了鼓勵她,所說的話吧。
……她都明白啊。
無論是他那逐漸動搖、逐漸變化著的感情,還是一往無前地追求著士道和信念的、堅定而強大的內心……
都是她,深深懷念著的,曾經在她身上發生過的,最美好的事啊。
她忽然伸出手去,不知道按動了槍身上的什麼部位,哢噠一聲,退出了那杆步.槍裡的最後一顆子彈。
金屬製的槍彈微帶一絲冷意,在她攤開的掌心來回滾動了幾下,然後,靜靜躺在她的掌心。彈殼的表麵,微微反射著午後的天空中傾瀉下來的一絲陽光。
我,比誰都要希望您能夠一直獲得您想要的勝利——
然而,現在不行啊,土方先生。
新選組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我也……變成了一種您所完全不熟悉的樣子,並且,不得不走上一條,和您的方向迥異的路。
因為——我還愛著這個……當年您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努力維護的世界啊?
所以——現在我要去維護這個可憎的、最終吞噬了您和那些珍貴同伴的世界了——
一顆淚珠浮現在她的眼角。她並沒有將之眨掉,而是任憑它就那麼危險地懸在長睫之上。
她伸過手去,重新哢噠一聲,將那顆子彈壓入槍膛。
然後,她慢慢地重新將右眼湊了過去。她緩慢地微調著槍口的位置,直到槍管上的準星,落在了土方腳前一步的地方。
她不得不調動自己的全部力氣,才能夠將那些已經幾乎要湧進眼眶的、洶湧澎湃的淚意強行壓下去。而現在,那瘋狂的、海潮一般的淚意,就哽在她的喉間,令她有那麼一刻,連呼吸都困難了。
街道上的戰鬥仍在繼續。奇異地,舊幕軍和新選組的士氣如虹,新政府軍則節節敗退,戰線即將被攻破——
柳泉緩緩地閉上了左眼,右手搭上了扳機。
在那一刻,土方的聲音最後在她記憶之中響起,是他溫柔至極的語氣。
【……請做那個,無論何時都能夠讓我的心安定而強大的人,雪葉。】
在理智的防線終於決堤、洶湧的淚水衝入眼中的一霎那,柳泉移動手指,扣下了扳機。
“砰!”
清脆的槍聲在空氣中回蕩;幾乎與此同時,土方剛剛的邁步前衝之勢陡然一頓!
他的身子歪了歪,顛躓了兩步,及時作出了反應,用手中的那柄“和泉守兼定”拄在地上、支撐住了自己馬上就要傾倒的身體。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望向自己的腿。然後發現自己黑色的褲管上,出現了一個很不明顯的小洞。鮮血從那個小洞裡汩汩湧出,他很快就感到了那裡傳來的一陣鑽心的疼痛。
他的異狀幾乎是立刻就被身旁跟隨的新選組隊士們發覺了。島田迅猛地衝了上來,大喊道:“副長!副長你怎麼樣了——”
土方仿佛有一瞬間疼得臉色發白。然而他仍然強撐著讓自己不要倒下去,有絲艱難地忍痛說道:“……沒事。隻是……被流彈……打到了腿……不是什麼嚴重的傷……”
旁邊的一個新選組隊士慌忙上來架住了他。島田憂慮的大嗓門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