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大概是不認識我……然而您一定記得大阪的岩城枡屋這個地方。”
在她身後的那幾位被誤認為小少年的付喪神們,眼睛簡直都要變成蚊香圈圈了。
雖然他們作為刀劍,活在這世上的時間極為漫長,也不可能對人世間的一切了如指掌。
隻有博多,勉勉強強借著自己以前與商人們熟悉的經曆,還能猜出個大概——
不過,下一刻,他們的審神者就自動給出了答案。
“岩城枡屋,是位於大阪高麗橋邊的吳服屋。當初,有一夥不逞浪人闖入那裡,強行向老板勒索錢財……當時,在我們絕望的時候,是新選組的諸君衝了進來,救了我們……”
齋藤一的眼中,忽然有一道光芒一閃而過。
而隨著那道光芒的閃現,麵前的那位年輕女子,用帶著一些感慨和回憶的語氣,說出了讓他驚訝的內容。
“也許您不知道,那一天,我也在場——”
她慢慢拖長了尾音,目光漸漸變得深長。
“新選組的恩惠,我一直想要報答。”
旁邊那個姓“新井”的青年,聽到了這麼離奇的故事,雖然是在激烈的戰鬥間隙,仍然忍不住自己好奇又激動的心情,插嘴道:“誒誒!難道是那家什麼吳服屋的女兒嗎!可是你又是怎麼來到會津的……”
也許這同樣也是齋藤心中的疑問,所以他隻是目光微微一動,並沒有立刻開口阻止新井有些失禮的插言。
麵對這種有點失禮的提問,他們麵前那位年輕女子有些曖昧地笑了笑,並沒有拒絕回答,而是微微垂下了眼簾,顯出幾分黯然來。
“……因為嫁給了一個老家在會津的男人啊……嘛,當初認識的時候他隻是說,恰逢這種時世,既然學了點本事,就要到外邊來闖蕩闖蕩……後來,就跟著他一道回了家鄉;再後來,那些薩長人就打了過來,他也……”
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之中適時浮現出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仿佛被突如其來的悲痛哽住了喉嚨,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新井不敢再問了。就連他的隊長好像也沒想到來龍去脈會是這樣的,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而站在她身後的那幾位少年,好像也沒聽說過這麼驚人的故事,聞言都驚訝得瞪圓了雙眼。
齋藤又咳嗽了一聲,有點不自在地轉開了話題。
“咳……所以,你就加入了娘子隊……?”
麵前的年輕女子聽到了他的問題,重新抬起視線來望著他。他這才發現她的目光極為清亮,在夜色裡看上去,像是月色映照下水麵泛起銀波的深潭。
“是的。”她回答道。
齋藤的視線短暫地從她身上移開,瞥了兩眼她身後站著的人。
“那麼,那些人是……?”他問。
聽到了他的問題,她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曖昧地笑了笑。
“山口君想必心裡清楚,此刻的會津城裡,已經沒有了能夠前來支援的軍隊……”她說。
齋藤臉色肅然地應道:“這是自然。我們也並未期待著現在的會津再分出寶貴的兵力支援我們……當初決定留下來的時候,我們就決定要為會津而戰,即使犧牲也無所謂——”
然後,他看到那個年輕女子又笑了一笑。在偶爾傳來槍炮聲的戰場上——沒錯,他們在此之前又頂過了一波薩長軍隊的進攻,現在大概是下一波進攻前短暫的調整和平靜吧——她那翹起的唇角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又過分地引人注目。
“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覺得有必要來到此地。”她說,平靜的語氣裡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還有這些人……我在會津城裡儘力地尋找了願意和我一起來的人們……”
她明亮的眼神落在他已經被炮火轟擊和近身搏鬥弄得灰頭土臉、軍服上也沾滿血跡,實在稱不上多好的外表上。
“我能做的不多……但假如你能允許我和你一起戰鬥的話,那就算是讓我報答了新選組曾經施與我的恩惠吧。”
他聽見她朗聲說道,聲音裡一絲猶豫都沒有。她的目光清直堅定,一瞬間幾乎要讓他苦笑起來。
在近乎山窮水儘的時刻,他從未想到過還能得到這樣意外的支援。
雖然不知為何他總是隱約覺得她的這張臉有點熟悉,仿佛在以前、在什麼地方見到過——然而現在並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時機。更何況,他們實在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彆人——即使是敵人——算計的了。
即使她——和她帶來的那些人——真的是敵人,也無所謂。事實上,即使那些薩長人不派遣什麼偽裝的間諜或臥底過來,他們也難以支撐到明天的這個時候。
如來堂,遲早是要陷落於敵手的。正如整個會津藩遲早會陷落於敵手一樣。早一天,晚一天,都不會改變這最終的結果。
然而這也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是不是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戰的。他今日所做的一切,是否對得起自己一直以來信賴著的、追求著的東西,他日想起,又會不會後悔或遺憾——
而且,現在,意外地,在這必死的境地裡,還有人願意來支援他,願意尊重他所秉持著的信念,願意為了新選組這幾個字而和他一樣賭上自己的性命和全部,去英勇無畏地戰鬥……
他無聲地勾了勾唇角,感覺自己那已經被長期艱苦的戰鬥以及和同伴們一路上不停的彆離而弄得僵硬無比、仿佛已經凍結的臉孔,忽然有了一些放鬆下來的跡象。
他向著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跟過來了;在轉身走回他們守備的戰壕裡之前,他又問了一句:“……那麼,我應當如何稱呼你?”
奇怪的是,在聽到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之後,她卻並沒有立刻回答。
那停頓仿佛持續得有點久,久得他又不得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有點奇怪地望著她。
然後,他看到她的臉上,慢慢展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在這殺機四伏的、深暗的黑夜裡,那個笑容明亮得近乎刺眼,他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睛。
“筱田一緒。”他聽到她這麼說道。
“我叫筱田一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