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曲儘人乏,酒醉的賓客在各自仆婢的攙扶下,意猶未儘地談笑著告辭離去。
蕭劭也起了身, 步履間似抑著醉意, 由提燈的婢女引領著,緩步踏上回廊,出了水榭。
一路穿庭過院, 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他摒退左右, 踱入內室, 站在銅鏡前怔忡片刻,然後抬手慢慢摘了發冠、解開絳紗罩袍, 眼神一派清明。
屋內一盞孤燈, 柔光瑩瑩, 映在鏡角搖曳拉伸, 光影虛幻。
少頃, 靠西的窗戶被輕輕推開,一身黑衣的暗衛閃入,低聲稟道:
“殿下, 有人闖進府來,在荷荇園鬨出了動靜。”
“荷荇園?”
蕭劭正握著巾帕、用力拭著手, 思忖一瞬後吩咐道:“不必留活口。”
“是!”
暗衛躬身領命,轉身欲離開。
內室儘頭的屏風後,忽然傳來一陣響動。
暗衛警覺拔刀, 護在蕭劭身前。
“是……是我。”
阿渺輕細的聲音,帶著些許的緊繃,“荷塘那邊的……是白瑜,她為了幫我引開護衛才鬨出動靜的。五哥, 彆殺她。”
適才兩個女孩,在荷荇園旁邊的屋頂上,被宴樂場的香豔淫靡給震撼得鴉雀無聲。縱是涉世未深、不明就裡,也難免覺得羞窘汗顏,心情複雜。宴會一散,阿渺就忍不住飛快躍下屋簷,循著蕭劭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而白瑜則很有默契地引開了周圍護衛的注意力。
屏風外,聽見妹妹聲音的蕭劭,默然怔立。
半晌,他對暗衛微微頜了下首,令其退出,自己朝屏風的方向緩緩走去。
“阿渺?”
阿渺躲在屏風後,瞧著蕭劭朝自己走來,不覺緊張起來。
她原本是抱著興師問罪的心態過來的,想要劈頭質問蕭劭何以南朝易了主,他還能耽於享樂、肆意荒唐。可剛才在屏風後麵瞧見哥哥的神情舉止,又潛意識地覺得,自己或許是下了錯誤的判斷。
眼下瞧著蕭劭走近,她有些窘迫,可終究還是讓久彆重逢的喜悅占了上風,期期艾艾地轉出身來後,依舊還像小時候那樣撲進了他懷裡,“五哥!”
蕭劭也下意識地擁住了阿渺。
他數月前已經及了冠,身形儼然已是成熟的年輕男子,肩寬腿長的,顯得懷中的阿渺愈發纖細嬌柔。
快兩年未見,她倒是長高了許多,體型也開始有了婀娜窈窕的起伏。
蕭劭鬆開手,將阿渺拉開了些,“怎麼跑來沂州了?”
阿渺抬頭,望向蕭劭那酷似阿娘的眉眼,心裡一下子委屈起來。
“為什麼不能來?”
她撇開身子,越過蕭劭,自顧自地在案邊坐下,“哥哥不想讓我來,但師姐要我來!有重要的任務做不可以嗎?”
蕭劭在她身旁坐下,沉默一瞬,“可上回我問了卞之晉,他說你至少還得再學上三、四年才能下山。”
阿渺撇頭,“任務是師姐給的,白猿師兄做不了主!再說,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
蕭劭瞥見她手背上的傷痕,蹙眉伸手拉過,在燈下細細察看,“趙易送去的雲芝露呢?怎麼沒用?”
之前見阿渺練武時常傷手、長繭,蕭劭便讓人備了護手的藥露給她,叮囑要時常使用。
阿渺看了蕭劭一眼,有些結巴,“這個是……意外。”
都怪那個叫無暇的青門弟子太陰險!
她遮住手背,“哥哥給的雲芝露和珍珠粉,我一直都有用,手上也沒再長繭子了。”想了想,低頭托起腰間的冰絲鏈,獻寶似的,“這是我現在用的兵器,軟軟滑滑的,一點兒都不傷手。不信你摸摸看!”
蕭劭伸出了手,卻是撫向了阿渺鬢邊的一縷亂發,輕輕地將其撥至腦後。
“我信,阿渺說什麼,哥哥都信。”
燭光下,他眉目沉靜溫柔,一如往昔。
阿渺不覺抽了下鼻子,鼓了鼓麵頰,“是嗎?可我不敢信哥哥。哥哥有什麼事……都不會告訴我的。”
蕭劭的眼神沉了下來,嘴角卻依舊噙著笑意,“什麼事沒告訴你?”
阿渺抬起眼,視線與蕭劭的目光觸碰了一瞬,衝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沒告訴我……”
她想了想,有些理直氣壯起來,“沒告訴我你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