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劭頓了頓,“朝權之事,講不得半點情分。我不想你太早介入進來,所以這幾年,你還是留在天穆山,等再過幾年……”
“我不要!”
阿渺下意識地搖頭,“正因為沂州的局勢亂,我才更不能讓哥哥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她微微吸了口氣,倔強的情緒逐漸占據了上風。
“我又不傻,也並非什麼事都看不明白!其實,昨夜見哥哥宴客……一開始,我原本是有點生氣的。可後來看見哥哥一個人的時候,似乎也不開心的樣子……我就猜,哥哥那樣做,大概隻是為了做給旁人看罷了,對不對?哥哥在封邑做了許多好事,百姓們私下都交口稱讚,可朝廷裡的其他人未必就會喜歡,從前在建業的時候不就是那樣嗎?你跟趙易哥哥說話,提到什麼絳夏暗殺,我也都聽到了!不管那些惡人是誰,隻要我留在你身邊,就保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阿渺說著說著,忍不住站起了身來。
天穆山的生活,讓她習慣了凡事都通過武學與實力來證明自己,差一點兒就打算像應對白猿師兄那樣、在哥哥麵前比劃出招,好叫他信服!
可抬眼對上了蕭劭溫和而深沉的視線,立馬便覺得這樣的念頭太過傻氣,瞬間覺得有些赧顏。
她沮喪起來,索性也不再琢磨說辭,直接像小時候那樣依偎了過去,拽住蕭劭的胳膊,由下往上地仰著頭,耍賴道:
“就讓我留在哥哥身邊好不好?好不好?原本不也說了等我滿十五歲就接我來沂州嗎?我馬上就十五了……”
蕭劭無奈地笑了,垂眸盯著阿渺,禁不住又有些微微失神。
他記不清已經有多久,不曾見過阿渺這般不管不顧、由著性子撒嬌無賴的模樣了……
自從建業宮變、逃亡北上,年幼的她仿佛一夜之間長大,懂事的讓他心疼。
露宿荒野,沿路乞討,明明害怕被留在陌生的地方、卻強裝作滿心歡喜。
蕭劭抬起手,撫了撫阿渺的發頂,“哥哥知道你厲害。這王府裡的暗衛,好歹也是四五年精挑細選出來的,結果昨夜竟沒覺察到你和白瑜上了房頂,可見我們阿渺確實是有些本事的。隻是你還太小,朝廷裡很多事,遠比看上去複雜……”
“那你就教我啊!”
阿渺揚起腦袋,咬了咬唇,“不要什麼事……什麼事都瞞著我!”
她微仰著頭,一雙氤氳的秋水眸溢著殷切,不自覺輕輕嘟起的唇上印著剛剛咬過的牙印,半是哀怨半是委屈。
蕭劭垂了垂視線,半晌,幽幽歎喟:
“好,哥哥以後什麼都不瞞阿渺。”
阿渺雀躍起來,可又覺得自己似乎是逼迫了哥哥,有些不大好意思,挽著蕭劭的手臂、低著頭,臉貼著他的衣袖靜靜偷笑。
兩人謐然依偎,彼此沉默了許久。
末了,蕭劭緩緩開口,“昨晚見到我時,為什麼……沒直接問?”
阿渺聽懂了蕭劭的問題。
“哦……”
她垂著腦袋,扯著他的一截衣袖,默默摳著上麵的紫色繡紋。
“我本來,是挺氣你瞞我的。可靜下心來,仔細想了一想,你不讓安思遠把六哥禪位的事告訴我,隻是不想讓我擔心罷了,又沒有什麼惡意。要是我拿這事質問你,讓你知道安思遠沒守住秘密、對他生氣,豈不是弄得跟風閭城關係不好?風閭城安氏有多重要,我好早以前,就已經知道了……”
畢竟是經曆過朝爭政變的皇家孩子,縱是被天穆山的生活陶養出一份簡單純稚的隨性,可該明白的事,卻也是一件也不糊塗。風閭城為什麼重要,五哥為什麼沒把自己真實的下落告訴蕭喜、卻偏偏告訴了安侯夫人,阿渺心裡,其實一直都很明白的……
蕭劭凝視著阿渺,心中亦有萬千的情緒縷縷漾開。
“安氏重要,卻也無需我們不計底線地去維係。”
他聲線微沉,“生在皇家,注定了我們必然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名分,去謀奪利益與權勢。但當初留你在天穆山時,我就曾說過,我不會讓你成為阿娘那樣的女子,因為身份家世、而成為聯姻的棋子……”
阿渺伏在蕭劭臂間,安靜地聽著。在天穆山的這些年,她一直記著蕭劭說過的話,要她變得強大、有能力能選擇自己的命運。
蕭劭繼續道:“今上重用沂州舊臣,對我、對安侯,都並不放心,所以他定不會願意讓你下降安氏、愈發促成了我與安侯的聯盟之勢……”
阿渺愣了一下,扭過頭,微微仰著臉望向蕭劭,“大皇兄對你和安侯都不放心?”
她語氣擔憂:“是說他一直防著你們、不相信你們嗎?那他平時會不會故意為難你,讓你很辛苦?”
被打斷了話的蕭劭,垂眸俯視阿渺,唇角不自覺地輕抿了一下。
“算不得辛苦。自古君王皆是如此,既希望臣子們有能耐,可又不能太有能耐,最重要的是要對主上忠心不二、絕無取代之心。”
“那五哥你,會一直對大皇兄忠心不二嗎?”
蕭劭伸出手指,將阿渺扭頭時弄亂的一縷青絲撥到她耳後,神色溫和,卻沒有答話。
阿渺等不到哥哥回答,兀自在腦中翻著思緒,倒終於意識到了另一樁重要的訊息。
“大皇兄不會願意讓我下降安氏……那我是不是,就不用當安思遠的媳婦了?”
不用再被安思遠那樣稱呼,也不用再被他提那種莫名其妙的請求了……
想起那日在樹下與安思遠相處的情景,阿渺的麵頰有些發起熱來,慌忙掩飾似的把頭又埋低了下去。
蕭劭將阿渺的神情變化儘收眼底,判研地注視著她。
“阿渺,喜歡安思遠嗎?”
阿渺拽著蕭劭的一截衣袖,半遮半拉地蒙到自己麵上,沉默一瞬,先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鼓著麵頰,似是糾結地咬了下唇角。
“我喜歡他,就像我喜歡嬿婉,不像……”
她眼神微微迷茫,苦惱地尋找著合適的比方,“不像……從前寶華姐姐喜歡父皇那樣……”
寶華喜歡父皇那樣?
蕭劭不覺怔然失笑。
那樣……
算是喜歡嗎?
他自己,好像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