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劭的麵色,沉了下來。
心口相貼,且無衣物相阻,那不就是……
“所以我問公主有沒有許配過人家。”
映月瞅了眼蕭劭的神色,似笑非笑,“當然,殿下也可以先找人幫公主解了蠱、然後就立即殺掉,以此護全公主名節,對吧?”
蕭劭鳳眸中並無半點笑意。
“我並非迂腐之人。名節於性命而言,算得了什麼?隻要阿渺能好好活著,我必不會讓她因為那種無關緊要的事而煩惱。”
映月口中“嘖”、“嘖”歎了兩聲,“那這樣的話,事情就好辦許多了。”
“先生剛才說,有三個條件。”
蕭劭看著映月,“那最後一個條件,是什麼?”
映月道:“移蠱之時,那受蠱之人,必須忍受剜心劇痛,同時保持清醒、身體靜止不動,否則稍有抗拒,引發蠱蟲反噬,則兩個人的性命都會不保。”
利用心間之血、引蠱蟲移位的整個過程,是極其痛苦難捱的。若是忍受不住,稍有異動、刺激蠱蟲反噬,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
蕭劭徹底地沉默住。
映月道:“所以老夫之前問你,那姓安的是否是意誌堅定之人。如若是,自然最好,正所謂夫妻一體,讓他為公主受些累、吃點苦頭,也是理所應當的。”
他打開藥箱,取出一個匣子,起身轉過屏風,湊到靠窗光線明亮之處、將匣中銀針一根根舉起細看。
屏風後的空間內,陡然安靜了下來。
蕭劭坐在榻邊怔忡半晌,扭過頭,凝視阿渺,俯身將她身上的錦衾朝上拉了拉。
阿渺此時唇色極淡、麵色極白,平日裡有著鮮活表情的麵龐,凝成了靜止的雪塑,再看不出半點的生機。
蕭劭靜靜地注視著她,心底有絲絲縷縷的痛楚撕裂開來。
先前苦苦壓抑的諸多情緒,擔憂、憤怒、悔恨、焦急,一瞬間,全都又浮了上來。
他還記得,生平第一次見到阿渺的時候,她隻是那麼小小的一個嬰孩,嬌嫩而脆弱,被乳娘包裹在厚厚的繈褓之中,顯得一張粉撲撲的小臉、就隻有大人的拳頭那麼大似的……
他在母親的指導下,小心翼翼地抱過她,低頭好奇地打量著嬰孩,既有些緊張、又有些欣喜,害怕弄哭了她、摔傷了她,小小的胳膊用力把她攬到胸前,湊得那麼近、那麼緊,幾乎鼻尖貼到了鼻尖。
而就在那一刻,阿渺睜開了眼,一雙水汽氤氳的明眸,倒映著他的眼睛,定定地望著他,一瞬、不瞬……
蕭劭被胸間翻湧的情緒攪得心疼,忍不住俯低了頭,伸出手指,觸摸過阿渺緊緊闔上的眼簾、睫毛,輕輕喚了聲:“阿渺……”
睜開眼,看一看哥哥可好?
就像第一次見麵時那樣,睜開眼,看一看他……
然而榻上的阿渺,始終一動不動,寂靜而漠然。
蕭劭撐在阿渺枕邊的手、攥了攥,額頭垂低,抵到手背上,抑製著蜂擁失控的諸多情愫。
這麼多年,在旁人眼裡,他一直是阿渺的守護和倚靠。
可隻有他自己清楚,若沒有阿渺的存在,他根本沒有勇氣和信念闖過那一道又一道的難關。
“五哥最好了!阿渺的五哥,是全天下最好的!”
“薔薇的花瓣,永遠都是五的倍數。所以我跟我五哥,生來就最有緣分、最最親!”
“你都不肯舍下我和阿娘、自己逃命,阿渺為何要逃?”
“我的五哥,一定會幫我拉住繩子的!”
“阿渺會好好照顧自己、變得很厲害,讓哥哥成為像開國太|祖那樣的人!”
她一直,毫無條件地支持著他。
可他,卻獨斷地否決了她的想法,逼得她獨自鋌而走險、受儘磨難……
映月選好了銀針,捧著匣子走回屏風後,抬眼瞧見蕭劭的舉動,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
蕭劭聞聲迅速地抬起身,轉過頭來,麵上已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他眉目沉靜地端坐於榻沿之上,問映月:“是不是隻要找到滿足這三個條件的人,先生就能立即醫治阿渺?”
“醫是可以馬上醫,不過那剜心之痛也不是鬨著玩兒的。”
映月回過神來,琢磨了一下蕭劭的語氣,似乎並不想用那姓安的男子,遂道:“你既然不介意公主名節受損,那便仔細挑個可靠的人。你能豢養死士,自然清楚如何拿捏住人的法子,也不必我費心提點你。”
他自己便是個喜歡試藥試毒的醫癡,連謝無庸都敢用來試藥,胡鬨慣了,在良心層麵完全不以為然。想到有機會接觸金丹蠱這種失傳已久的毒物,還不覺有些小興奮,撩袍在榻前坐下,拉過阿渺的手、查探了一番脈象:
“我還能暫時護住公主心脈,但也等不了多久,你儘快找人吧!”
“不必等了。”
蕭劭接回阿渺的手,握入掌心,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隻覺得冰涼似雪、柔若無骨。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任何人,讓他足以信任到可以把阿渺的性命托付出去。
沒有任何一個人,讓他能有勇氣去冒這個險。
他抬起眼,語氣安靜而篤定: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