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西遷, 非同小可,各種準備工作耗時耗力。
阿渺身體稍微恢複到可以騎馬外行,趁著蕭劭入宮議事的工夫, 去探望了還在養傷的白瑜。
白瑜受了八十軍杖、暫時還下不了床, 但精神狀態卻比阿渺想的好很多。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五殿下無關,公主不必覺得愧疚。兩根手指, 換給我爹報仇的機會、換那些因為我冒進而殉難的同袍性命, 已經是很值了!等以後南下奪回建業, 殺了奸賊逆臣,給我爹正名, 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當年富陽關不是因為他沒本事才弄丟的!”
阿渺低著頭, 摸著白瑜斷指的傷口, 沉默良久無言。
“我想辦法幫你做個指套吧。用薄銀片, 戴著也好看。” 末了, 她提議道,對比了一下自己手指的大小,記下了尺寸。
白瑜也把上次偷偷藏起來的冰絲鏈還給了阿渺。隻是那把軟劍, 因為當時沒法隨身攜帶,便被她塞到了漁船甲板上的爐灶裡, 以為阿渺他們可以在去東海的路上慢慢找出來。
白瑜道:“等我傷好了,就回去三川河穀找回來!”
阿渺搖了搖頭,“算了, 都這麼久了,多半很難找回來。我要那軟劍,主要是想鑄造對付涼州騎兵的兵器,可如今安侯集中兵力在攻打南周, 應該也不會需要。”
她又叮囑白瑜,不要把自己在霜葉山莊的經曆說出去,免得讓五哥知道自己險被黑火誤傷的事、內疚自責。白瑜想了想,點頭應允。
從白瑜的處所出來,阿渺又打馬去了清風觀。
此時映月已先一步離開,剩下謝無庸與卞之晉師徒二人,也準備返回天穆山。
阿渺雖知謝無庸不肯認自己這個弟子,依舊恭敬行了大禮,然後把遇到那個疑似柳師兄之人的事、向兩人講述了一遍。
卞之晉聽完阿渺的講述,詢問了一番那祈素教祭酒的身形、語氣,篤定道:“一定是那小子!張狂的不得了!”激動地將阿渺拉到一旁,“來、來,你把他那日出的招式都耍一遍給師兄看!我就不信他能招招克製住我!”
阿渺憑著記憶,將柳師兄的招式演示了一遍。
卞之晉抓耳撓腮,“死小子……這是專門創出來克製玄門七十二殺的吧?”陷入苦思,琢磨著能破解對方的招式。
阿渺湊去謝無庸身邊,陪他說了會兒話,斟酌問道:
“祈素教投靠了涼州的周孝義,以後說不定會跟我哥哥正麵為敵,要是……要是再碰見柳師兄,師父覺得,有沒有可能招降他?”
謝無庸盯著阿渺:“他見著你時,可有說過些什麼?”
阿渺想起那日柳師兄譏諷師父的言語,哪裡敢轉述,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謝無庸沉吟了片刻,“那就是沒可能了。”
阿渺有些微微疑惑,卻也不好再繼續追問。
她陪著師兄和師父又說了會兒話,讓隨行的護衛把提前備好的禮物送進來,一一拆揀到行囊之中,有給師姐的衣飾、給師父的補藥,給師兄和山上幾位仆從也各自按喜好挑了東西。
卞之晉突生傷感,把阿渺拉到一旁,“師父也不是不想收你,隻是有他的顧慮。你乖乖地再去求求他,讓你同意一起帶你回去!”
阿渺那日聽了柳師兄的譏諷,倒更明白了謝無庸不肯收自己的原因,搖頭道:“我現在還沒法求師父,等我做完了想做的事、想明白一些問題,再去天穆山見師父。”
卞之晉吹胡子瞪眼,“你跟小魚一樣,都失心瘋了!在山裡待得好好的,一出來就儘做蠢事!”
“我們也是按照師兄的教導在做事啊。”
阿渺不著痕跡地把“罪名”栽到了卞之晉頭上,“小時候,師兄不是總教導我們要行俠仗義、堂堂正正做事嗎?我跟白瑜都是經曆過戰亂的人,親身體會過時局動蕩帶來的傷害,所以我們厭惡陰謀作亂的奸臣、渴望見證亂世的終結,讓不公平的事得到糾正、作惡的人得到懲處,跟師兄的從前教導一點兒都不矛盾呀。”
卞之晉抓了抓亂發,也不知該如何反駁,遂叮囑道:“那你還是得好好練功,不能懈怠,世上惡人那麼多,你武功不好也懲處不過來!”
阿渺認真地點了點頭。
她七歲入天穆山,其實也早已習慣了淡然出世、平易簡單的生活,可那些理剪不斷的恩怨糾葛,注定還是會將她拉回到博弈天下的棋局之中。
季秋之末,齊帝蕭喜,攜嬪妃、公主,連同廢後曹氏、平城長公主蕭令露、越陽長公主蕭令薇,一同西遷長平。
同行的,還有魏王蕭劭,以及如今儘數收歸至其麾下的心腹重臣。阿渺的車輿緊隨蕭劭之後,時常撩開車簾、便能看見絡繹往來的官員軍將,往前麵的車駕處奏報述職。
浩浩蕩蕩的皇室隊伍,出沂州、再過沂水,原本平坦的地勢開始逐漸變得起伏,北方綿延數百裡的晉中山脈,也顯露在了視野範圍之內,峰巒疊嶂、蔥蔥鬱鬱。
車隊行至蕭劭的封邑絳夏時,便到了沂州疆域最西的一點。
聽說了皇室西遷的百姓,扶老攜幼、聚集在絳夏的城門處,前來拜彆皇室與魏王殿下。
車隊在城外停駐,蕭劭身邊的親衛高序,策馬退至阿渺的車輿外,隔著簾子傳話道:
“殿下請長公主下車,一同前去接受封邑子民朝拜。”
阿渺在車輿中悶了好長時間,聽到能下車透透氣、看一看從前五哥住過的地方,不覺興奮起來,讓雪影和霜華為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發飾,又在她們的勸諫下、戴上一頂帷帽,輕巧地下了馬車。
車外儀仗整肅、群侍恭立,遠處傳來的人群聚集聲,遙遙可聞。蕭劭被幾名親衛簇擁著、站在親王的金輅車前,身著絳紫暗紋的玄色錦袍,英氣華貴,正與一名穿著官袍的大臣低聲說著什麼。
阿渺放緩腳步,待哥哥結束了與官員的交談,方才走上前,撩開帷帽上的垂紗,問道:“待會兒我需要做些什麼?”
蕭劭伸出手,把阿渺撩開的垂紗重新合上。
“你什麼都不需做。待會兒到了祭台上,夏大人會替聖上頒布一些惠民的政令,你隻需待在我身邊,讓百姓們能記住你便好。”
因為皇室西遷,有必要安撫留在沂州的百姓、穩定民心,魏王府的幕僚們夙興夜寐,商議出一係列可行的惠民政令,裡麵除了之前蕭劭推行過的義學、減賦之外,還有分發糧種、軍屬撫恤、田園劃分等一係列舉措。
蕭劭清楚,這樣的政令一旦發出,百姓自然是歡欣鼓舞、感恩朝廷。這種時候,他希望阿渺也能站在自己的身邊。
這時,高序匆匆趕來,湊至蕭劭近前,低聲道:
“聖上又醉酒了,不肯下車,一直在砸東西。”
蕭劭沉默一瞬,“沒人能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