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霞暗咬唇角。
私下裡, 姐弟二人已經數次劍拔弩張地對峙過了。
該說的話已經說了,該用的威脅也已經用了,甚至為了確認他或許隻是被蕭令薇的姿容所蠱惑、連往他身邊強塞女人的事都試過……
可最後, 還是強拗不過他。
他明明, 是個聰明到極點的孩子啊!怎麼就偏偏看不明白呢?
錦霞無奈跟上程卓, 讓乳娘將哲成抱去了一旁, 低聲詢問丈夫道:
“豫王和蕭令露的事, 你拿定主意了沒?”
程卓點頭,“已經安排好了。用的藥, 事後最好的醫師也查驗不出來。”
他瞥了眼錦霞的神情, 有些擔心:“怎麼,你是猶豫了?”
他們夫妻多年,雖無感情基礎, 但在大事上卻一向配合得很有默契。
錦霞搖了搖頭。
“我不是猶豫此事。我是在想……”
她頓了頓, 同樣揣度地觀察著丈夫的反應,“能不能用這樣的法子,也毀了蕭令薇。”
比起豫王與北齊的聯姻,她現在更擔心的, 是弟弟陸澂對蕭令薇的態度。
但阿渺畢竟跟令露不同,是丈夫的親表妹,她多少還是得顧及一下他的反應。
然而程卓此時, 本就對阿渺動了殺心, 卻沒想到妻子倒先一步提了出來。
他腳步微緩,側首看了眼錦霞, 寵溺一笑:
“隻要是你想做的事,為夫但無不從。”
臨水的池畔,阿渺蹲著身, 將剛才哲成掉落的葉子船撿了起來。
她的心情,也因驀然見到程卓而壞到了極點,低頭修整了半天小船的枝條,確認自己的情緒已經平複得差不多了,方才慢慢站起身來。
而陸澂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麵前。
兩人視線,倏然撞到了一處。
自慈恩寺一彆之後,陸澂便幾番傳信求見阿渺,阿渺猜測到他的意圖,反倒並不著急回應。
那夜偽裝成祈素教行刺之後,從他的反應來看,她的目的已經達成。所以陸澂作為棋盤上一顆棋子的位置、也基本確定了下來,並不需要她再多觸碰。今晚雖有打算想跟他見上一麵,但排在他之前的、還有彆的幾件事,感覺優先級彆應該高出許多……
但眼下,他一個人留了下來,這樣目光定定地站在自己麵前,阿渺倒也……沒法不搭理。
她舉了舉手裡的葉子船,對陸澂淺淺綻笑:
“想去放船嗎?”
阿渺走到池水旁,意識到奉蠟燭的婢女已經跟著錦霞離去,便折去廊壁前摘了幾朵迎春花,放到船上,代替了燭火。
她蹲下身,撩起衣袖,將船放進水裡。波影粼粼間,小船被漣漪擊打著緊靠在岸邊打旋,不肯離去。
陸澂跟了過來,傾下身,將船朝前輕輕一推,暗催內力將波紋反擊而出。
載著花朵的小船晃晃悠悠的,終於順遂而去。
阿渺突然驚呼了聲,“呀,我忘許願了。”
陸澂垂在水中的手微微一滯,緊接著便傾身想將船撈回來。
“小心!”
阿渺拉住他的手臂,將浸濕的衣袖“搶救”出來。
“你怎麼……”
她低頭擰了下袖子上的水,側目看了他一眼,眸中有淡淡揶揄,“大不了我再做一隻就好了,你難不成,還想踩進水裡把它追回來啊?”
她站起身,從小虹那兒接過錦帕,幫陸澂擦了擦衣袖,又見他手也浸濕了水,便順手拭了下,繼而意識不太妥,將帕子塞到他手裡,“你……自己擦吧。”
陸澂握過錦帕,怔然擦著手,手臂上殘留著剛才被她拉住的觸覺,掌心處還有被她輕拭時的柔軟……清晰的,蓋過了其他一切感官。
阿渺這時,又已經做好了另一隻葉子船,放了花朵進去,重新蹲到池邊,將船放進了水中。
她雙手交握,垂目許願。
可小船再度被困在了漣漪之中,不肯遠去。
陸澂將錦帕遞還給侍女,走到渠畔,想要傾身再度用內力將船送走,卻被阿渺攔了下來。
“算了。”
她站直身,望著清渠儘頭的花燈煥彩、點點流光,“原本也不是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
陸澂聽著女孩語氣中的頹然與失落,很想問一問她、她到底許了怎樣的心願,卻到底沒好開口。默立片刻,他輕聲問道:“我讓人給殿下傳信,殿下為何……不肯見我?”
阿渺在心裡回顧了一下前情,側頭抬眼,看了他一瞬,又移開了視線。
“你上次,都說你要找我五哥報仇了,我還見你做什麼?我若替我哥哥辯解,你定要覺得我滿嘴謊言,我若不辯解,任由著你將罪名扣在我哥哥身上,那又……有什麼必要再跟你繼續做朋友?”
頓了頓,又道:
“其實,到底是我妄想了。就算沒有你誤會我哥哥的事,你跟我……也是做不了朋友的。你如今,是這建業城的少主人,而我,隻是個身份讓人猜忌的過客,剛才就連我表兄見到我、都一副想要避開的模樣……若你避嫌、不理會我,我心裡,也是能明白的……”
陸澂的心,宛如被油煎火熬一般。
他想要告訴她,他才是有妄念的那個人!
怕被她嫌棄,怕被她避之不及……
就算他必然要向蕭劭尋仇,他也斷不會將那樣的仇怨加諸到她的身上!他隻是怕,怕她會不原諒自己、跟他徹底地成為仇人……
但如今,就連那樣的事也不會發生了。他知道了當日刺殺王迴的其實是祈素教,派去涼州的暗探與刺客也已經召了回來,橫亙在他和她之間的障礙,不再有什麼是他所畏懼的了。
“是我錯了。”
陸澂望著阿渺,“北境的事,是我誤會了魏王。那日在慈恩寺讓殿下傷心,也全是我的錯。”
夜色中,他雙眸漆黑,映著湖光熠熠的光采,鄭重而專注地凝視著她。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即使是心不在焉的阿渺,也不禁有些微微窘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