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座之內,一麵臨水,紗簾微卷,另兩麵隔著竹簾,各有樂伎抱琴坐於其後,撥弄曲樂叮鈴。
阿渺入了座,環視了四下一番,對陸澂道:
“你把帷帽摘了吧。”
陸澂依言摘了帷帽。
夥計上前招呼:“兩位想點些什麼?”
陸澂看向阿渺。
阿渺想了想,抬眼對夥計道:“先來點茶和點心吧。茶要顧渚紫筍,不要雪水煮的、要泉水煮的。點心的話,要九珍玉蓉糕,再加一道酥酪梨膏,這個要冰的。”
夥計有點懵。他家雖也算得上有名號的酒樓,但顧渚紫筍這種貢茶卻是沒有的。至於那些點心,做起來本就費事,而且還要冰的!這都開春了,他上哪兒找冰去?
“這……這些茶和點心,小店都沒有。”
夥計陪笑著建議:“小店的茶粿十分有名,客官要不要試試?”
阿渺尚未言語,對案的陸澂卻先開了口:“朱雀街的鴻遠居有賣。”
他取出一枚金錠,放到案上,“你讓人趕車去買。梨膏的碗外再套一層冰,不要化了。”
夥計呆呆拿過金錠,行禮退下,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望了眼相對而坐的兩人。
阿渺也看向陸澂。
“我也隻是隨口一問,沒必要那麼麻煩。”
她移目看了看河中的舟船畫舫,又轉向陸澂:“你自己喜歡吃什麼?怎麼不點?”
陸澂取過剛才夥計送來的桃花釀,試了試溫度,淡淡道:“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阿渺欲言又止,沉默一瞬,再度扭頭望向河麵。
竹簾之後,有絲絲縷縷的琴簫聲,柔柔傳來。
阿渺回過神來,開口道:“前日你去見了我祖母,她很高興。”
她抬眼看著正將一小盞桃花釀推到自己麵前的男子,輕聲問:
“那日……我有事去西市,沒來得及跟你說話,你沒有生氣吧?”
陸澂推來酒盞的手指緩緩收回,眉眼微垂著,搖了搖頭。
是他唐突了。
不該因為想見她,就去了蘭苑。
鐵匠鋪裡她對他說過的那些話,或許……原就是他理解錯了意思。
她是蕭令薇。
他是陸元恒的兒子。
她曾見過他此生最醜陋、最不堪、最脆弱的模樣。
怎麼可能……會心儀他?
他覺得,自己已經毫無疑慮地確定了答案。
卻……
又還是那般厚顏無恥的,忍不住想去見她……
阿渺等了許久,見陸澂垂目沉默,隻得又問道:“你不問我去西市做什麼嗎?”
陸澂幡然清醒,從善如流:“你去西市做什麼?”
阿渺抬起手,觸了下發髻上的白玉簪子。
“我去買嵌這個的金線了。”
她的手指、停在鑲於簪上的金蝶發飾之上,對陸澂彎了彎嘴角,“你覺得,這樣好看嗎?”
陸澂凝望著阿渺巧笑嫣然的模樣,那種恍若身置夢境的感覺再次襲來。
他動了動唇,聲音有些虛浮飄渺:“好看。”
阿渺放下手,握著麵前的桃花酒盞,指甲在盞沿上輕輕劃了劃,“我想……等你送我回洛陽之後,我就日日戴著這個簪子,想著這支金蝶是你幫我尋回來,就好似……你也日日在我身邊。”
陸澂被心頭劇烈的撞擊壓得無法呼吸,定定望她,明明覺得自己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卻又像是什麼也沒聽懂。
恨不得,讓她將這話,再重說上千萬遍……
阿渺舉杯抿了口酒,微微吸了口氣,繼續道:“我已經想明白了。反正終究都要走,再繼續拖著,隻會給你多惹麻煩。我記得,你姐姐打算在槐夏節之後就幫你定下跟柔然公主的婚期。我就……那個時候走好了。”
樓下的河麵上、談笑嬉笑聲起伏不絕,雅室內兩側的竹簾後,樂聲依舊縈繞婉轉。
“我不會娶她的。”
陸澂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
他望著阿渺,縱然明知這樣的陳述或許並沒有任何意義,但還是那麼自然而然的、一字一句的,想讓她聽見。
“我不會娶她。”
他望著她,清炤熠熠的雙眼裡蘊著那般深重而複雜的情愫,絞入了阿渺的視線,讓她一瞬丟失了回避的力氣。
逸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阿渺攥著酒盞,緩緩放下,目光掠過一側的竹簾,感覺到後麵人影的晃動。
她迅速起身,拉住陸澂的衣袖,“我們出去看船吧。”
她拉著他,下了樓。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
應該讓竹簾後許落星聽到的內容,想必他也已經聽到了。
可一顆心不知為何……還是慌亂的厲害……
兩人到了樓下的岸邊,站在石欄畔的一株桃樹下,阿渺回頭看了眼酒樓,解釋道:
“坐著等太無聊,等吃食送來了,我們再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