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劍的劍麵從她的腕間撤離,留下一許冰冷的涼意。陸澂收劍入鞘,身形側轉,像是刻意地拉開了距離,腰背挺直、姿態疏離。
“彆想著尋死。”
他的聲音,淡漠的不帶任何情緒:“就算隻有你的屍身,我們也能逼得蕭劭讓步。”
士兵一擁而上,將阿渺的雙手縛至身後,領頭之人更是在王迴的示意下,一腳踢進她的膝窩,迫使她單膝跪倒了下來。
“這丫頭著實狡詐!”
王迴讓人推著輪椅靠近,居高臨下地打量了阿渺一眼,轉向陸澂:
“她上次傷了你,這回落到我們手裡,你想怎麼折辱她都行!就像你說的那樣,就算隻留她的一具屍體,也能逼得蕭劭讓步。”吩咐軍將:“綁好了、塞住嘴,送去艙裡!”
士兵押著阿渺,退了下去。
陸澂保持著微微側身的姿態,默然倚舷望向大海,始終都沒有回頭。
王迴轉向他,又道:“你能不心軟,便是最好不過。蕭令薇可是比毒蛇還要狠的人,想想你姐夫、你外甥……一旦給了那丫頭反撲的機會,她絕不會對我們手軟!你要切記切記!”
陸澂沒有接話。
潮濕的海風卷著浪花衝向船舷,拂動他額角一縷長發,掠過唇邊略帶苦澀的弧度。
沉默許久,他召來麾下將領,傳令道:“將船向北掉頭,再讓俘獲的兩艘戰船行在最前麵,速度不必太快。”
王迴神情驚訝,待將領退下後,靠攏問道:
“我們不是應該逆江西行,去截斷蕭劭的布局嗎?”
“齊國的海船,大部分還泊在海上。”
陸澂道:“現在趙白瑜一定趕去建業報信,海上沒了主將,正是我們一舉拿下他們整個船隊的最好時機。”
艙室之中。
阿渺被綁到了榻柱上,雙腿跪地,無法動彈,幾次嘗試催動內力,反而讓之前的內傷愈加嚴重。
如此自我折騰了良久,抑在喉嚨間的那股腥甜終於湧了上來,浸得塞口的布團一片殷紅。意識也有些泛白起來,整個人像是漂浮在了深海之中,冰冷、混沌,滿身滿臉都潤著濕意。
就這般迷迷糊糊的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恍惚中突然感覺到有極其溫暖的氣息籠罩過來,徐徐緩緩地注入她的五臟六腑,將發涼的心房緊緊包裹。
她睜開眼,撲扇著迷茫的羽睫,然後對上了一雙清炤明澄的眼睛。
兩人俱是驀然怔忡。
陸澂鬆開扶在她背後的手,站開身來,將另一隻手裡攥著的浸血布團放到案上。
阿渺喉間發澀,低低咳嗽了幾聲,這才發覺堵嘴的布團被取走了。
她靜默一瞬,冷笑道:“怎麼,不怕我咬舌自儘了?”
陸澂垂目看著掌心染上的血跡,用指尖默然地輕輕觸著。
“小時候,我父親曾對我說,他們攻入了建業皇宮後,將你頭顱斬下,剝去衣裙,扔進了太液池……”
艙室幽暗,光影斑駁,他的語氣冰涼而壓抑:“你兄長想要維係皇族的尊嚴,就不可能接受那樣的折辱。就算隻有你的屍首,我們也能逼得他妥協。所以,彆再想著尋死。”
斬下頭顱?
剝去衣裙?
阿渺怒極反笑。
“你們陸家的人,當真是惡心至極,也就隻配用折辱屍首這樣的伎倆來耀武揚威!不過也好,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等哪日你們落到我手裡,我也不用費心想法子對付你們!”
她想到陸家人,就想起了豫王,想起豫王,便又難免想起了安思遠,刹那間胸臆間的惱恨悲痛再度充斥湧上,連語氣都帶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不,我會比你們更惡毒!剝皮抽骨、剖腹掏心,然後趁著人還沒死透,架到火上,扔進熱油裡!我會讓人把你們做過的事寫成書,讓千世萬世的人都知道你們有多惡心,讓人一看到你們的名字就想吐……”
她惡毒憤怒的描述聲中,陸澂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掌心的那抹殷紅上,可意識卻空蕩蕩的厲害,胸中窒痛、百骸冰涼,隻覺得那血、竟好似從自己心頭滲出來的一般。
他艱難地轉過頭,望向阿渺。
女孩泛紅的眼微微闔著,儼然沉浸在殺戮他與他家人的暢想中。那曾被他溫柔輾轉吮吻過嘴唇帶著笑意,不斷地翕合著。
惡心至極?
聽到名字就想吐?
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吧?
那些善解人意的言語、甜蜜入骨的相處,她眼裡閃爍著的迷茫與羞澀、還有讓他潰散了意識的溫柔纏綿,統統……都隻是她的謊言與圈套!
心口的炙痛灼得他無法呼吸,忍不住地,便開了口。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殺了我呢?”
陸澂遽然打斷阿渺,半跪到她身前,灼灼的視線逼視著她:“你既然這樣恨我,為什麼那一刀要紮在不致命的地方?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我的心在哪裡!”
他眼中像是蘊著火,卻又像蒙著一層水霧,水火不融地糾結著,明明晦暗的隻剩下了絕望,卻偏偏舍不得掐滅那一點點殘破的期冀……
是啊,為什麼沒有早點殺了他呢?
阿渺怔怔地睜著眼,眼中也慢慢湧出了淚意。
她是從小學武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往哪兒下刀能最快取人性命呢?
可為什麼……就偏偏紮在了最不致命的胸膈上?
要是……他那時就死了,沂州不會失守,五哥也不會向周孝義屈服,而安思遠……更不會以那樣慘烈的模樣死在她的麵前!
一切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因為我不想你死得那麼痛快!”
阿渺倔強地昂起頭,氤氳的雙眸中仿佛燃燒著火苗,“若我再有一次拿刀的機會,一定將你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