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135章(2 / 2)

皇妹是黑月光 西朝 15126 字 9個月前

陸澂又從懷裡掏出根削過的竹管,遞過去,“用這個。”

阿渺伸手接過,插到果汁中,低下頭,嘗試地啜飲了一小口。

好甜……

饒是心中情緒依舊複雜,她不禁又多嘗了幾口。清甜的果汁順著喉間滑入腹中,先前因為饑餓而產生的難受感漸漸緩和了幾分。

“這海島上的果樹很多,還有些珍奇的草藥,從前我隻聽師父描述過。”

陸澂凝視阿渺片刻,害怕再觸怒她,移開視線,輕聲道:“我知道,你不願跟我困在這裡。”他將重音壓在了“我”字上,微微一頓,又道:“但此間的草木無罪、也不是我們陸家種的,天地所賜、儘可采擷。”

阿渺愣了下,吮飲果汁的動作緩緩停頓,捏著葦管的指尖輕輕掐出了痕跡,卻不看他,囁嚅懟道:

“賜什麼賜?一座破孤島,周圍什麼也沒有……”

她垂低頭,微微偏過身子,不再言語。

陸澂之前瞧見阿渺的神情,心中就曾有所猜疑,此刻聽她說出“孤島”二字,更是坐實了自己的推斷。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到沙灘上,將收集起來的一些物件,一一拾掇整理,然後將一塊圓石壓到曬乾的葉片上,抽出了軟劍。

利用金屬與石塊摩擦產生的火星來生火,阿渺從前在天穆山也曾看啞老頭做過。

她喝完果汁,一麵用竹管挖著果肉,一麵忍不住覷看陸澂的進展。

夕陽西斜,海灘上一片金色耀目,將男子挺拔的身影勾勒得異常清晰。

他俯著身,左手執劍,一遍遍將劍刃在圓石上迅速劃擦過,每一次的動作都難免牽動全身的傷口,不受控製地滯慢一瞬。

阿渺是習武之人,自然看得明白,陸澂的右臂……大概是廢掉了。

她垂下眼,默默吃完果子,起身收拾了下果皮,又踱到海邊洗了個手,慢慢轉身往回走的時候,經過陸澂身後,似是不經意地掃了眼圓石下的枯葉,躑躅片刻,走過去蹲下了身。

“哪有用這麼厚的葉子的?”

她語氣譏嘲,伸手將石下的枯葉一點點撕扯細碎。

陸澂撤回劍,抑住牽動了傷口的痛楚,平複氣息說道:“現在是夏季,枯葉難尋,島上亦無火絨草……”

“你剛才不是把這島誇得跟神仙寶地似的嗎?還不是什麼都沒有。”

阿渺凶巴巴地打斷他,站起身,後退兩步,解下腰間的冰絲鏈,彈開鐵薔薇,朝圓石上倏然擊去。

啪的一聲,圓石被擊斷開來,碎成了兩半。

怎麼會……

阿渺皺起眉頭,蹲下身撿起碎石查看,一點兒火星的痕跡都沒有。

“火星……要靠刮擦才會出現。”

身後的陸澂,小心翼翼地輕聲開口:“還是我來吧。”

阿渺頓生窘意,同時勝負心驟盛,守著“工地”不肯退讓:

“不可能!把你的劍給我。”

她朝後伸出手,等到陸澂終於將劍柄放到她掌中,迅速移至身前,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撚起鐵薔薇,將劍刃和花瓣湊到一處,使勁擊了一下。

幾點火星,落到了腳下。

果然!

鐵薔薇用料是玄鐵,而軟劍淬火的藥水獨特,以前跟他交手的時候,就常常火花四濺的……

哼,誰說非得要刮擦?

阿渺鐺鐺地敲著兵器,忍不住眉梢輕挑,接著開始如法炮製,嘗試將枯葉碎末點燃。

陸澂欲言又止,默默走近了些,佇立一側。

阿渺感覺到他的目光始終緊隨著自己,挪動位置拿背朝著他,沒好氣地開口道:

“你是要監工嗎?我小時候燒火打鐵都做過,怎會不知道如何點火?”

隔了片刻,沒聽見他接話,正覺奇怪,驀而又想到自己說起“打鐵”,再憶起那日與他在爐火前的種種親密,不由得霎時紅了臉,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她清了下喉嚨,將聲音控製得冷漠淡然,隱含譏誚:

“你不會……還以為我以前是在江北的佛寺,從小養尊處優,被教養得溫順慈悲、弱不經風吧?不管你之前以為自己知道了、看到了什麼,那都不是真的!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統統都是假的!建業城裡的那個我,根本……就不是真的‘我’!”

身後的人,依舊沉默。

過得良久,他輕聲開口道:

“可我有自己的感覺。”

陸澂的聲音,低微卻篤定,帶著京城口音的柔軟纏綿,“就算是同一副麵具,戴在不同人的臉上,感覺也會不一樣。所以不管你是不是變了容顏、換了身份、改了姓名,對我而言,你都隻是‘你’。獨一……無二。”

他並不是個善於言辭的男子,有些話說出了口,連自己都擔心會詞不達意。

然而阿渺卻一下子就聽懂了。

她默默領悟,恍然怔住,手中的動作不覺偏了方向,差點劃到了手指。

陸澂亦回過神來,連忙傾過身伸手:

“還是我來吧。”

阿渺避開來,倏然起身,冷不丁地抬頭對他怒目而視道:

“來什麼?做這事要兩隻手,你整條右臂都廢掉了!怎麼來?”

陸澂伸出的手在半空凝滯片刻,修長柔韌的手指慢慢蜷回,最終緩緩地收了回去。

他在她麵前,一向都沒什麼自信。如今被她用這般鄙夷厭棄的神情看著,不由得愈加自卑自恥……

阿渺將陸澂的表情儘收眼底,胸腔堵的更厲害,先前竄出的莫名火氣越發蒸騰,移去一旁,狠狠敲著手裡的兵器。

“砍手算什麼能耐……”

她嗓子發哽,抑住呼吸不讓鼻音渾濁起來,“有本事,你怎麼不直接在王迴麵前自儘呢?”

陸澂垂著眼,望著腳下被海風吹得無所依附的細白沙粒,心緒荒蕪淩亂。

流離飄忽的思維,脫口呢喃而出:

“因為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

他不畏死。甚至已經在心中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要拿性命賠給表兄。

可那時她還身處險境之中,他又怎麼能死?

畢竟他一生的執念,隻是想護她圓滿。

少時如此。

今日,亦然……

阿渺手中的動作緩滯住,繼而用力刮擦而下,惱怒嚷道:

“我就喜歡一個人!”

一串閃耀的火花,落在了枯葉上,擊起一縷煙霧,終於燃起了細弱的火苗。

她扔下兵器,起身快步走開了。

夕陽西下,金紅的落日一點點隱入海平麵,暮色中的波濤也似乎變得溫柔起來,將鋪陳千裡的餘暉粼粼起伏地拍向海岸。

阿渺抱膝坐在沙灘上,望著遠方越沉越低的太陽,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刻的她,儼然已經平靜了許多,沒有了被饑餓催生的眩暈與失控,也少了幾分被紛雜思緒攪出的混亂與迷茫。

正如陸澂說的那樣,她隻是……不願跟他困在一處罷了。

或者更確切地說,她害怕跟他困在一處……

陸澂踩著細沙,緩緩走來。

“喝點魚湯吧。”

他手勢略帶幾分躊躇,小心翼翼地遞過盛著鮮熱魚湯的海蚌殼,“魚肉已經去了骨,你多吃些,才不會再犯暈。”

阿渺移來視線,瞧那魚湯冒著熱氣,上麵還漂浮著陸澂不知從哪兒采來的提味的香草,鮮鮮嫩嫩、香氣撲鼻。

她嘗過了饑餓的苦頭,不敢再倔犟,遲疑一瞬,伸手接過,囁嚅了聲:

“謝謝。”

兩人遞送蚌殼的手指相碰,彼此抬眼,目光緊絞一瞬,又極快分開。

阿渺扭過頭,視線掠過海灘高處的火堆,停頓片刻。

“那個火……你放著不管,不會滅嗎?”

“無妨。我搭了個灶,存了火種。”

陸澂見阿渺不再排斥交談,慢慢撩起袍角,試探地在她身邊坐下:“如今有了火,做什麼都會容易些。一些需要的器物,我也能想辦法鑄出來。”

阿渺低頭喝著湯,沉默不語。

過得許久,她緩緩開口道:“你手不方便。鑄鐵的法子我也懂,我來好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又不蠢,眼下這種情況,活命最重要。尋仇什麼的……等回了中原,再計較也不遲……”

陸澂默默思忖著她的言下之意,半晌,低聲道:“好。”

阿渺辨彆著他的語氣,心裡一時懊惱、又一時有些如釋重負,複雜的難以言繪。

她抬起頭,望向已經徹底沉入海平線的夕陽,神色茫然。

“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去的。”

她像是自語般的重複道:“一定會回去的。”

陸澂望向阿渺的側顏,凝視著女孩晶瑩雙眸折映的色澤,心中有雜陳的滋味彌散。

她自然是想回去的。

海水的另一邊,有她惦念至深的親人、愛人……

不像此處,隻有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他。

“嗯,你會的。”

陸澂輕輕動了動唇,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更誠摯些,“你一定能回去,能與家人團聚,你的兄長、朋友,還有……還有安思遠。”

他克製著沒讓自己的聲線發顫,移開了目光,卻又不知該落向何處。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逝在了海上,霞光斂暗,波濤的顏色晦沉了下去。

阿渺的視線,也漸漸暗淡了下來。

她放下蚌殼,寂然良久。

“思遠……他死了。”

她輕聲說道:“被你的弟弟,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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