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上的潮水一度退卻,但為了避免再遇到海嘯的餘波,阿渺和陸澂在山坳的木屋中又等了兩日,才重新回到了岸邊。
入目之處,斷樹殘枝鋪陳滿地,與衝刷上岸海藻和石塊糾倒在海灘之上,滿目瘡痍狼藉。
兩人沿著礁湖一帶,搜尋著海船有可能剩下的殘骸,來回走了許久都始終一無所獲,直到繞去了島側的一麵,阿渺才遠遠望見一塊長形木板之物、擱淺在淺灘的礁石之間。
“那裡!”
她一麵示意陸澂,一麵快步奔了過去。
木板裁製齊整,邊緣殘留著鐵釘,顯然是船體的某個部分。
阿渺連忙順著波浪推進的方向,往岸上相對應的範圍繼續搜尋起來。
陸澂卻覺得有些奇怪,蹲下身仔細研究了一下木板和上麵的鐵釘,發覺這樣的形製並非出自自己和阿渺之手,也不記得自己曾裝過這塊船板……
這時,踏入了岸邊棕林的阿渺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陸澂連忙起身跟了過去,“怎麼了?”
離沙灘兩三丈距離的棕樹下麵,倒著兩個人。
男子漁夫裝扮,二十來歲的模樣,合抱樹乾、身體呈半跪的姿態,顯然已經死去多時。旁邊地麵上的年輕婦人,蜷身而躺,麵色蒼白。
阿渺探到那婦人尚存微弱呼吸,握住其腕間脈門,將己身內息迅速注入。
陸澂上前察看片刻,製作住阿渺:
“她懷有身孕,受不了你的內力。”
阿渺聞言連忙撤了手。
陸澂又看了眼旁邊男子的屍首,“這人漁夫裝扮,想來水性不弱,卻是在水下窒息而亡。看他的姿勢,應是為了護住身懷六甲、無法遊水的妻子,選擇在急流中抱樹而立,將她托到了自己肩上,至死都不曾鬆手……”
阿渺聽得心下悲戚,“我們得想法救她!”
陸澂仔細探查了一番婦人的脈象,俊眉微蹙,“先把她帶回木屋,我試一下藥劑。”
兩人取來灘上的木板,將婦人抬回山坳。
到了木屋、平躺下來之後,婦人高高隆起的腹部才終於清楚地顯露出來。想來之前她跌落地麵,蜷身抱腹,全然出於母親保護孩子的天性與本能……
陸澂用平日存下的幾種草藥配了一劑藥方,跟阿渺一起燒水煎好,慢慢給那婦人灌下。
過得半個多時辰,婦人麵色漸漸有了些顏色,徐徐地睜開了眼。
睜眼望見一對衣飾雖樸、但姿容氣質非比尋常的男女,婦人恍惚覺得自己已死,此刻正在天界與仙人照麵,惶惑問道:
“這……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你被海嘯衝到的海島上。”
阿渺也不知道這島的名字,反倒聽出了對方的口音,“你是……沂州人?”
婦人虛弱地點了點頭。
阿渺扶她靠坐起來,喂她再喝了些提神的湯藥,婦人稍稍恢複了些氣力,定了下神,開口問道:
“那你們,可有看見我夫君?”
這……
阿渺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既不想撒謊,又怕答案驚擾到婦人、傷了胎氣,糾結一瞬,調轉話題反問道:
“你和你夫君,都是一起乘船過來的嗎?”
婦人點頭,弱聲道:“我娘家姓梁、夫家姓董,都是沂州的打漁人家。前段時間,我夫君聽說吉令島那邊招船工,想去試試,就駛著船南下。可我家的漁船窄小,中途遇到好幾次風暴,偏了方向,前兩天晚上突然又起了海嘯,船就徹底失去了控製……”
阿渺暗自惋惜,忍不住歎道:“沂州和吉令隔了那麼遠的距離,而且此時正值冬季,你又懷著身孕,為何非要此時出海?”
梁氏垂下淚來,撫著隆起的腹部,“原也不想的,但夫家親戚惹了官府的禍事,牽連我夫君丟了營生、又被罰沒了田產,想著孩子就要出世,就打算去南邊試試機會。”
阿渺聞言扭回頭,看了陸澂一眼,目光意味深長。
沂州從前是她大皇兄蕭喜的封地,一度作為齊國的臨時國都而存在,可後來,卻是被陸澂領兵給奪了去。所以現在那邊的官府,不就是他麾下的人嗎?
陸澂問梁氏:“什麼樣的官府禍事?”
“好像是……去年南朝楚王在沂州征船,我夫家一個遠房的叔伯為貪錢財,便賣了艘海船給官府。後來南朝吃了敗仗,以前在我們沂州的魏王殿下回來了,還當了皇帝,然後就要抓當初賣船給楚王的那些人……”
梁氏隻是名普通漁婦,對朝政之事也說不太明白,隻知從前在沂州和絳夏以仁德寬容而聞名的魏王,突然變得狠虐起來,在海船這件事上一應處罰從重,甚至不惜連坐、殺人無數。
“我聽人說,好像是魏王殿下的妹妹、因為這些沂州海船,出了事,最後連屍首都沒找回來。魏王一怒之下,就殺了好多人,好多被牽連的大戶人家都沒能幸免……”
梁氏將自己知道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然後又再次追問:
“你們……可有看見我的夫君?他二十出頭,褐色的布衫和頭巾,一直都跟我在一起……”
陸澂瞥見阿渺的臉色泛白,拉了她站起身,對梁氏道: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必須臥床靜養,且先在此好好休息,讓我們再去幫你找找。”
語畢,扶著阿渺出了屋。
阿渺此時眼淚已經迸了出來,掙脫開,快步走到屋後打水的落泉旁,抑製著情緒,默立不語。
陸澂跟了過去,將她從飛濺的泉水邊拉開了些,“令薇……”
阿渺抬起頭,看著陸澂,眼眶泛紅。
原本時隔這麼久,第一次聽到有關五哥的消息、聽到戰局的贏麵似乎是偏向了他們這一方,她應該是覺得很高興的。可剛才麵對著梁氏,再想起棕林裡死狀淒慘的漁夫,她心中隻覺萬般沉重、難以言表。
“是我不好……”
她脫力地坐到泉池旁的大石上,抬眼望天,抑製著眼角的濕意,“當初我就不該那麼任性的……要不我跳了海,哥哥就不會這麼生氣……傷了無辜、又毀他自己的聲名……”
陸澂凝視著阿渺,慢慢蹲下身與她齊平,“你跳海的時候,可曾想過,有可能會牽連梁氏夫婦?”
阿渺移來目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