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油燈下,他的一雙眼睛偏是那般的清亮溫柔,就像海邊夜空中的星子,一瞬不瞬的……
她低垂了眼簾,驀然想起自己之前問陸澂“如何能有奶”的蠢問題時、他紅著臉給她解釋了半天的答案,一顆心怦怦急跳起來,明知道以對方的性格、多半說的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麵頰還是不受控製地變得火燙起來,梗著脖子,清了下喉嚨:
“噢,對啊……”
她看了眼陸澂懷裡的嬰兒,“等他長大了,我還不老,說不定……我跟他就成親了,然後有了孩子,那他自然就不孤單了……”
陸澂神色微斂,原本摸著嬰孩小手的指尖慢慢收了回去。
阿渺繼續道:“你看啊,他由我親手養大,脾氣性格愛好什麼的,肯定都特彆合我心意!聊天也會特彆談得來!雖然年紀差多了些,但還是挺有希望的……”
陸澂聽著阿渺絮絮叨叨地“展望未來”,垂眼望向臂彎裡的孩子,覺得突然這皺巴巴的小臉也不可愛了、撅著的小嘴巴看著也不討喜了,反正就沒一處長得好看。
虧得自己之前還擔心她會對產子之事留下陰影,如今聽她規劃得如此周全,倒足見是自己多慮了!
“那你現在就抱著他吧。”
陸澂冷了臉,伸臂將孩子送到阿渺懷中,“抱得多了,感情更好。”
他語氣疏寒、動作卻依舊小心,遞完孩子,順手取過一旁的小碗,起身推門而出,留下油燈旁抱著嬰孩的阿渺,抬眼望向他的背影,忍不住地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眉眼彎彎的像極了月牙兒。
有了孩子的加入,島上的時間就過得快了起來。
到了滿月那日,兩人終於給嬰兒商定好了一個名字:
行舟。
因為阿渺在起名這件事上有種執拗,堅持想讓孩子自己選,遂想出個主意,滿月那日一早,便把身邊各種器物往孩子眼前送,孩子看見什麼東西笑了,就選來做名字。
結果試了半天都沒反應,倒是後來陸澂端著喂奶的陶碗過來時,小家夥就突然笑了。
這下阿渺為難了。
陶碗……
也太難聽了吧?
最後還是陸澂想出折中的辦法,看著碗上兩人畫的“行舟圖”,建議道:“就叫行舟吧。反正以後長大了,也得學著跟我們一起造船。”
行舟算是大名,平時他們便喚他小舟。
小舟早產體弱,雖然靠著陸澂調配的藥露、一天天慢慢健壯起來,但到底還是比尋常嬰孩發育得遲緩了些,直到四個月大的時候,才能勉強抬頭。
午後的時候,阿渺坐在樹下的秋千上,把小舟抱在身前。孩子倚靠著她,感覺到秋千的晃動,咯咯笑了起來。
阿渺想起小時候的七弟,心底升起一股柔軟,仿佛少時那些陡然破碎的童年時光,在眼前苒苒重生。
她低頭看著小舟:“等你再大點,姐姐就教你天穆山的武功,讓你變得跟白猿師兄一樣強。”
說著,用腳尖撐著地麵,將秋千的弧度蕩得再大了些,逗得小舟又發出一串咿咿呀呀的笑聲。
一旁的陸澂,正低頭拚合著給小舟做的木澡盆,聞聲抬起眼,望向秋千上的一大一小,默默牽起嘴角。
阿渺感覺到他的目光,移來視線:“要我幫忙嗎?”
陸澂搖頭,“很快就好了。”
他三個月前開始嘗試修複手臂的斷筋,重新割開舊傷、用上了在島上找到的斷續草,漸漸有了恢複的勢頭,雖還不能舞劍打鐵,但做尋常動作已趨於流暢。
阿渺看著埋頭敲打盆底的陸澂,思緒亦驀而有些遊離,想起昔日在建業城中與他相處的情景,隻覺恍如隔世。
曾經位高權重的皇子,如今這樣,就一點兒都不覺得沮喪失落嗎?
聽到五哥奪回沂州的消息時,他似乎……也沒什麼反應。難道真的是……對中原的生活一點兒也不惦念了嗎?
還是說……
隻是遵守著他們之間的約定,刻意回避與戰事或政治有關的話題?
阿渺動了動唇,正想斟酌發問,可這時,陸澂卻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側頭聆聽,神色似是有些凝肅。
因為少時目盲的經曆,他的耳力一直遠勝常人。阿渺見狀也警覺起來,將小舟抱進懷裡,站起身來,“怎麼了?是又有海嘯了嗎?”
陸澂抬起眼,搖了搖頭,剛欲作答,一道尖銳的鳴鏑陡然從兩人的頭頂上方劃過,拖出一條長長的五色煙尾,在空中彌散開來。
阿渺循聲仰頭望去,一顆心驟然提了上來。
她認得這鳴鏑。
這是……齊國海軍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