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想了想:【他要是沒有派人監視我的話,應該不知道。】
簡星疏正在輸入了好幾回,真他媽覺得自己像個關愛小女兒的孤寡老父親,得用非常嚴謹的,既不會讓雙方感到不好意思,又能讓女兒明白重要性,還不能傷她自尊的詞彙:【你倆……到哪一步了?】
岑枳茫然:【什麼到哪一步了?你指哪方麵呀?】
“……”簡星疏憋氣憋得肝疼,還他媽給他裝傻!
等會兒,這小姑娘看著的確是傻乎乎的,彆他媽真是什麼都不懂,就被賀知野那畜生騙了啊!
簡星疏腦瓜子嗡嗡的,也不準備問她了,直接招呼來那個最機靈的小弟:“你,去把(9)班的顧源叫來。”
小弟一愣:“星爺,那不是錢鵬飛他們的人嗎?”錢鵬飛的人不就約等於賀知野的人嗎?
他大哥不僅要搶賀知野的女人,還要搶賀知野的小弟,好狠一人。
簡星疏往沙發裡一靠,冷嗬一聲:“早就是我安插在敵人內部的眼線了。”
不然他大侄女的一手資料,他怎麼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小弟一臉敬仰地看著他:“星爺,你怎麼辦到的?”
簡星疏一本正經地敲了支煙,睨他:“250塊,收買來的。”
小弟:“……”那還真是,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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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小區雖然舊,但好歹在市中心,岑枳和賀知野下車之後,沒幾步就能走回去。
而且那段路很熱鬨,是他們學校西校門商業街的延伸段,很有點文創小夜市的感覺。
岑枳還是頭一回走這條路,好奇得多看了兩眼。
路兩邊的小帳篷車上都掛著小燈串,暖黃又明亮。有賣小零食的,有賣鮮花的,有賣自製首飾的。
挑首飾的和攤主兩個小姐姐,臉上掛著笑,講起話來輕聲細語的,帶著這個地方特有的一點口音。
岑枳還看見像寬草葉子編織的蜻蜓和昆蟲。一個中年男人,給他牽著的小女兒買了隻草蜻蜓,攤主順手送了小女孩兒一朵編織的小玫瑰。
岑枳突然覺得,她接下去要生活兩年的這個城市,似乎也是個很溫暖的地方。
除了她身邊的詭異氣息。
視線慢吞吞挪到賀知野臉上的時候,岑枳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做完賊放下手機之後,賀知野光明正大地問過她:“簡星疏?”
岑枳老實點頭。
本以為賀知野還會問點什麼,結果他卻什麼都沒說,隻是整個人氣場變得不太對勁。
因為他的唇線,從減號變成了上括號,一直維持到現在。
岑枳也沒敢多話,直到站定在她家後院門口。
按流程,她這會兒是應該和賀知野說再見,進屋的。可賀知野眉眼壓低,看不出任何情緒,就這麼看著她也不說話的時候,岑枳沒來由地,開始有點兒慫。
甚至覺得如果這麼安安靜靜地陪他站會兒,就能讓他冷靜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九月末的夜晚,清涼晚風刮起一陣樹葉的輕娑聲,岑枳耳朵旁邊的頭發絲,掛了幾縷到臉頰上。
岑枳正要伸手去抹開。
賀知野突然抬手,指尖提了下,把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慢騰騰地撩過耳後,下頜微側過去,視線落在她耳蝸裡,倏地輕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問:“你戴這個,做什麼?”
也不知道是賀知野指尖的溫度高,還是人的耳尖本來就涼,他手指頭不經意貼上來的那一瞬,岑枳感知到溫溫熱熱的觸感,一下子愣住。
一時間竟不知道是因為這怪異又新奇的溫度,還是因為她戴耳塞這事兒,被賀知野當場拆穿。
少年站在路燈下麵,頭微歪著,半張臉浸潤在光裡,半張臉沒在黑暗裡。
嗓音好像都被缺失的光線壓沉了,低低的,帶著點輕啞。
夜晚昏暗粗糲的噪點打在他沒有光照的那半邊臉上,岑枳莫名想起北歐神話裡的冥神赫爾。
半張臉同天使,半張臉似惡靈。
譬如此刻,賀知野唇角微勾的弧度,不僅沒能讓她放鬆下來,反倒頭一次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種明目張膽的招惹。
岑枳有些不知所措,嘴微張了下,滯頓在原地。
賀知野不是個愛管閒事兒的人。
彆人的事情在他這兒,通常隻有四字箴言:關我屁事。
小姑娘身上的謎麵是很多。
譬如奇奇怪怪的,剪頭發吃蛋糕都要固定日子的儀式感。譬如和他們出去玩兒,居然還要塞一副降噪耳塞。
甚至,他不止一次地發現,她在進入一個相對狹小的、新接觸的空間前,都會深深深呼吸,把自己小小的胸腔撐得像個風神的乾坤布袋——進出租車前是這樣,進包間、進地鐵之前,也是這樣。
但這也不是他該管閒事兒的理由。
可他就莫名其妙地想知道了。
尤其是,今晚簡星疏又理直氣壯對小姑娘表達沒必要的關心的時候。
他就是覺得……很煩。
既然小姑娘都能趁他“睡著”占他便宜,他關心一下小同桌怎麼了?
怎麼了?
可岑枳這會兒眼睛裡充滿茫然,嘴微張了下,卻明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樣子,又讓他不由自主地想歎氣。
空氣安靜得風聲都能聽清,隔壁圍牆上打完盹準備出街的大肥橘,啪嘰一聲跳到地上,弓著背,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也不走,居然就地坐下了,伸出爪子舔了一口,倆眼睛跟射燈似的,直勾勾地盯著他。
仿佛在說:謔,怎麼不繼續了?
“……”
賀知野覺得自己真是跟馬嘉悅待多了,人都變得神經了。時不時就跟被人碰到了什麼隱形開關似的,觸發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閉了閉眼睛,賀知野撩在她耳朵邊上的手指頭蜷了下,隔著頭發,在她腦側輕拍了下,低聲說:“回去吧。”
岑枳木愣愣地抬起胳膊,朝他揮了揮:“好。”
然後頭一回沒等賀知野回應,就轉過了身。
動作機械地打開院門,走進去,岑枳頭也沒回,啪嘰一下關好門,站定在門板後麵。
完全搞不清自己是什麼情緒地站了得有一分鐘,岑枳慢吞吞地抬手,眨巴了一下眼睛,微歪過腦袋,手指頭在耳朵尖尖上,笨拙地捏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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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周末沒遇上賀知野。
周一上課,岑枳一開始還有些緊張,怕賀知野還惦記著問她為什麼要戴耳塞。
結果,賀知野對待她的態度非常自然,好像從沒發生過他當場拆穿的事情一樣。
岑枳沒再多想,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一中的月考安排在國慶後,長假結束直接考試。
大課間,高文山叫學委把岑枳叫去了辦公室。
岑枳很快回來,又告訴賀知野,高文山叫他也去一趟。
賀知野還沒站起來,馬嘉悅就好奇地回頭問岑枳:“枳姐,老高找你什麼事兒啊?”
岑枳老實回答:“高老師跟我說月考考場安排的事情,叫我在咱們班考就行,到時候可以坐我自己的位置。”
馬嘉悅樂嗬嗬的:“巧了麼這不是,我也在咱們班考啊。都不帶有意外的。”
岑枳笑眯眯的:“那挺好的呀。”
賀知野站起來,臨走前聽著倆人的對話,又莫名想歎氣。
等賀知野回來,馬嘉悅一點兒不好奇高文山和他說了什麼。
岑枳想想也對,畢竟從前每次考試前,老師和戚舟沈彥說得最多的,就是語重心長掏心掏肺鼓勵他倆:把卷子填滿也是一種勝利。
都不帶有意外的。
直到下午自習課,岑枳才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看著賀知野推到她麵前的筆記本,上麵一整排非常基礎但常用的數學公式——還是高一的,岑枳茫然地抬頭看向他。
“這兩個公式,還記得嗎?”賀知野握著支削尖的鉛筆,筆尖在筆記本上點了下。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下意識點點頭。
轉念又覺得,完了,戚舟交代的任務要完不成了。她的大佬同桌要搞學習了,準備向她請教問題了。她到底是哪一步沒做對,讓賀知野發現了她的特長。
她到底應該如實回答,還是按照答應戚舟的,堅持到月考結束再展現自己真正的實力……
岑枳正無比糾結呢,就看見賀知野又推過來一本習題冊。翻開的那頁上,圈出來的兩道題,正好對應賀知野點的那兩個公式。
“知道套哪個公式做嗎?”賀知野又問她。
“知道……”岑枳頓了下,“吧。”
賀知野揚了揚眉。
小姑娘的基礎,好像也沒他想的那麼差。
如果沒有那個“吧”的話。
“行,”賀知野指尖點點那兩道題,“做一下。不會的問我。”
岑枳眼睛都睜圓了,困惑中帶著震驚:“為、為什麼啊?”
賀知野的這種行為,就好比沈彥要帶她領略微積分的美妙!
賀知野一看她這不情不願的樣子,就知道學渣的想法都一樣——不會的那麼多,多會這一道也不能上清北,白費這個勁兒乾嘛。
賀知野也不著急,往後一靠,身子微側過來一些,偏向岑枳,握筆的手抵在桌沿兒上,非常平靜地,儘量一字一頓地告訴她:“高老師,讓我關愛同桌,幫助同桌。”
高文山的原話,是“作為同桌,你倆是不是得多多互相關愛,多多互相幫助”。
他沒什麼需要岑枳關愛幫助的,所以剛那麼說,一點錯沒有。
賀知野也沒什麼遠大的想法,還有兩年時間,能讓他小同桌高中畢業之後,有個學上就行。彆管是大專也好,藝術類院校也行。
他就是單純覺得,小姑娘這麼……特殊的性子,高中畢業了立刻把她扔進社會,純粹是給社會添亂。
既然老高開了口,他就幫個忙,也不是不可以。
“……”岑枳嘴微張開,莫名覺得他想說的是:關愛智障。
到底是什麼,給了她同桌這樣的自信!
賀知野沒再多話,眉微揚起,看著她。
少年麵色平靜祥和,理由充分,岑枳硬著頭皮:“……行吧。”
可能這就是戚舟說的——讓大佬感知到他的重要性,增加他的自信心,突出他的存在感,他就會感到快樂吧。
岑枳伸出兩個手指頭,默默牽過賀知野替她準備的習題冊和公式本。
眼睛在公式和題目上來回逡巡。她到底是做出來好,還是不做出來好……
最終靈機一動,慢吞吞地把習題冊推回賀知野眼皮子底下,小聲說:“要不你還是……直接給我講吧。”
手指頭隨便一點,試探道,“先……這個?”
“……”賀知野看著她白生生的指尖,突然有些無奈,“行吧。”
賀知野給她找的這些題型和公式,都是曆年高考中高頻出現過的。
不難,卻都是得分點。
就一道奇偶函數的選擇題,賀知野拿出自己攢了十八年的耐心,儘量放慢語速,給她講完一遍,還留了兩秒鐘讓她緩衝消化的時間,然後才問:“聽懂了嗎?”
岑枳慢騰騰地抬頭,苦惱地看著他:“我……應該懂嗎?”
“……”
賀知野驀地一陣頭疼,太陽穴都突突跳了兩下。
許久,深呼吸了一口氣,儘量平靜地說:“懂了。”還是不懂。
岑枳茫然:“?”
賀知野努力激發著體內即將告罄的耐心,唇角機械地提起來:“我,再給你,講一遍。認真聽。”
岑枳看著他嘴角上翹的弧度:“哦哦!”
懂了,看來她果然不應該懂!你們看他開心得還想再講一遍!
兩道題反複講完,小姑娘活像經曆了一輪穿越火線,沒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
“乾嘛呢?”賀知野好笑地問她。
岑枳有氣無力地撐了撐眼皮,用戚舟聽她拓展完高斯函數應用範疇時的形容詞,氣若遊絲地說:“生、生無可戀。”
用沈彥的話來說,這感覺就像是滿級大佬進了新手村,明明什麼都會,還得偽裝成比NPC還弱智的存在。這也是很累的!
賀知野盯了她兩秒,鼻腔裡氣音似的笑了聲,鉛筆尖攏在掌心裡,另一端圓潤的筆頭歪了下,輕敲上她額頭,懶洋洋地念了一句:“笨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