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微滯了下。
明明一點兒都不疼, 賀知野的鉛筆也一早拿開了,額頭上卻還是有種,被人隔空用指尖點著鼻梁一樣的奇怪感覺。
賀知野沒注意到她的怔愣。畢竟小姑娘平時也慢吞吞的, 像個小烏龜。
看她還在發呆, 乾脆猛藥一塊兒下了:“這兒的高考模式和S市不一樣, 明年月還有小高考, 不指望你全拿A+,好歹得及格, 不然參加不了高考。所以,彆以為光做這幾道題就行了。”
這是賀知野開學以來和她講過的最長的一段話, 岑枳臉皺起來,側頰蹭在胳膊上, 心情複雜地勉強點了點頭:“……哦。”
趕緊, 月考吧。
賀知野好笑地輕“嘖”了聲:“還不情願呢?”
“……”
岑枳覺得自己現在要是照照鏡子,絕對也是個表情複雜的人。
她這沒什麼生動表情的毛病, 簡直要在賀知野這兒不藥而愈了呀!
“沒、沒有的。”岑枳說完, 坐直, 抬起胳膊, 搓了搓臉,妄圖讓自己的表情正常一點。
又下意識地, 輕輕蹭了下額頭。
岑枳這一通亂揉的動作過於渾然一體, 賀知野自然沒在意,隻以為她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慢條斯理地把習題冊推還給她,賀知野懶洋洋地點了兩下:“繼續。”
岑枳:“……”岑枳想哭。
難得沒被聶澤洋拉去單獨輔導的馬嘉悅,用眼神示意楊垚:我爸爸吃錯藥了?乾嘛逼我枳姐學習?
楊垚:你不懂了吧?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馬嘉悅下巴往後一偏:這他媽,也能扯上愛情?
倆人十幾年的默契不足以支撐過長的眼神交流,楊垚乾脆摸出手機:【你什麼時候見你爸爸這麼耐心過?你聽聽那兩道題他講的細致程度。】
【哦對了, 你也聽不懂。】
【你就看他自己做題的步驟吧,哪次不是比參考答案還簡略?連最喜歡他的數學老師,有回都為了他過於整潔的卷麵,忍痛扣了他兩分。】
“……”
這些馬嘉悅是承認的。
尤其是從前,他也想過他兄弟這種級彆的學神,把他帶上及格的道路,不就跟他分分鐘上王者那麼簡單?
結果,賀知野講題的過程,就像他上分的時候開麥:
“這題不會你覺得正常嗎”——我撒把米在鍵盤上,雞都能給我啄出技能。
“這都用分步驟?”——還沒逛夠?你要在野區拿微信步數第一?
“你要不還是去玩兒遊戲吧”——小弟弟答應我,這把打完了趕緊回家做一加一。
他也一度想過,大概賀知野就像那種,自己一肚子的知識但是講不好課的老師。
媽的。
沒想到他爸爸隻是不注重子女教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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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一早剛到教室,岑枳就在人小群裡收到了沈彥的消息。
他爺爺奶奶,本來打算正月裡辦八十大壽。結果兩位老壽星又訂了去毛裡求斯過新年,說是慶祝金婚,乾脆在國慶不算太冷的時候辦壽宴,新年就不帶他們這些小輩玩兒了,看著煩。
【對不起啊枳枳,我剛吃早飯一聽我爸說就趕緊告訴你。】沈彥發,【等下個月我挑個周末來看你,至少提前一周告訴你。】
岑枳趕緊發:【沒事沒事,離國慶還有五天呢,我來得及消化。】
她現在的適應能力,比小時候好多了!
戚舟:【那我照常來啊枳枳。】
岑枳:【你倆還是一塊兒來吧。】
沈彥:【瞧瞧,@戚舟,你一個人去,枳枳根本沒興趣。】
戚舟:【??你在說什麼鬼東西?@沈彥】
岑枳:【你一個人來,我不放心的。】
岑枳:【不是的,我隻是打字慢。@沈彥】
戚舟:【哈!哈哈!哈哈哈!@沈彥】
岑枳知道,倆人又要言語搏鬥一番了,淡定地摁滅屏幕。
手機卻在下一秒震動起來。
岑枳看見那個沒有存,但是該死的記憶力完全知道是誰的號碼,滯頓地握住手機,腦子遲鈍地考慮:要不要接。
賀知野微偏頭看過去。
小姑娘剛到教室一坐下就開始捧著手機發消息。瞧著還挺開心。
可這個陌生的,看數字和號段也並非騷擾電話的號碼響起來,他小同桌的情緒,就明顯發生了變化。
整個人說不上是緊張,還是隱隱的不耐煩和抗拒。
“怎麼不接?”號碼第二遍響起來的時候,賀知野問她。
岑枳回神,視線在賀知野正在歸類的高一化學公式上停了四秒,點了點頭,說了聲“好”,然後下定決心似的站起來,走到了教室外麵。
“……”
賀知野不是很明白她的腦回路,他就是單純地問一聲,並不是非得要她接這個電話。
還要抱著手機跑到外麵去接。
有什麼是他不能聽的?
不過賀知野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個號碼,不是簡星疏的。
岑枳站到走廊上,深呼吸一口,劃開手機。
“枳枳。”電話那頭,簡清暉溫和叫她。
岑枳麵無表情地垂下眼睫毛,看著遠處校門口的方向。早讀課遲到的學生,邊和張主任鬥智鬥勇,邊急急忙忙跑進校園。
“簡先生。”她機械地叫人。
簡清暉也沒糾正她一直沒變的稱呼,隻說:“今晚放學,和星疏一道回家。”
岑枳微滯,明知故問:“回哪個家?”
小姑娘語調生硬,一看就是還在為讓她來C市鬨彆扭。
“你這個脾氣,真是和你……”簡清暉無奈地笑了聲,沒再說下去。
岑枳聽不懂他的欲言又止,隻覺得特彆煩躁。
那種很久沒有的,想捂住耳朵閉上眼睛蜷縮起來,完全沉進自己的世界,再也不用去猜去學,去小心翼翼揣測彆人說話用意的焦躁感,每次麵對簡清暉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冒出來。
“你弟弟和妹妹,還有你杜阿姨,都會回來。”岑枳不說話,簡清暉繼續說,“爸爸知道你不喜歡臨時決定的事情,所以一早就給你打了這通電話。”
“我爸爸在S市。”岑枳執拗道。
簡清暉笑了笑,沒糾正她:“放學記得去找星疏。”
要是不清楚兩個人十幾年來就見過這兩麵,外人都得以為他是個多驕縱寵溺女兒的人。
岑枳明白,她再怎麼抗拒,都拒絕不了大人的安排。
手指甲在走廊扶手上摳了下,岑枳悶悶的:“知道了。”
小姑娘接完電話回來,整個人就有些蔫吧。還是那種毛焦火辣似的蔫吧。
她平時也沒什麼特彆的表情,要麼笑眯眯的,要麼放空。這會兒的狀態就特彆明顯。
賀知野揚了揚眉:“怎麼了?”
岑枳抿著唇,垂著眼睫毛沒聽見似的默了幾秒,最終搖了搖頭。
明顯是思考之後,決定不告訴他。
賀知野眉心皺了下,情緒莫名其妙的,跟著也有點兒躁。
這會兒本子上的化學公式,仿佛也在嘲笑他像個多管閒事兒的傻逼。
“不能說?”他筆頭停住,聲音壓得有點兒沉。
岑枳的確不想說。
一來要說清楚她為什麼不開心,對語言修辭能力天生匱乏的阿斯來說,這種闡述的複雜程度,不亞於語文考試一篇800字小作文的遣詞造句。
二是……仿佛也是更重要的原因。
她不想讓賀知野知道,簡清暉,是她的生物學父親。不想解釋她和簡清暉的關係,不想解釋自己為什麼會來C市。
不想讓賀知野覺得,她和他們不一樣。
她沒人要。
賀知野問完,始終沒說話,岑枳隻覺得一陣低氣壓在自己腦袋頂上盤旋。
她慢吞吞地抬起頭來,迅速對了一瞬賀知野的視線。
男孩子眸色漆黑,沉鬱得像墨。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她。
岑枳錯開視線,兩隻小手不用人指揮地伸進書包。
掌心裡再次被強行塞進一顆奶糖的時候,賀知野都快被她氣笑了,挺無語地嗤了聲:“又想用這個收買我?”
岑枳見他笑了,眨巴了一下眼睛,聲音又輕又軟的,小心翼翼問他:“那,行嗎?”
她聲線像細膩柔軟的綢,被人曳著,不輕不重地在他耳朵尖上撩過去。賀知野甚至看見她等他回應的時候,緊張得眼睫毛都顫了好幾下。
被她塞了奶糖的那隻手,握筆的指節不自覺地輕蜷,碰到糖紙。
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有點兒心事多正常。
賀知野你就非得知道嗎?
兩個人沉默了得有七八秒,賀知野很慢地,極其無奈地,歎了口氣。
像個毫無原則的老父親,收下糖:“行吧。”
岑枳笑起來,沒想到這麼順利。
甚至心都大了起來,舔了舔唇,嘗試著問他:“那個……我今天心情不太好,那些題目,能不能……先不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