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今天難得沒穿校服,娃娃領的白襯衣乖乖扣到最上麵一顆扣子,領口露出一點點精致鎖骨。鵝黃色的針織開衫毛絨絨的,寬寬鬆鬆罩在襯衣外麵。乾乾淨淨的水洗藍蘿卜牛仔褲,踩了雙小白鞋。繡了個小貓頭圖案的棉襪裹著纖細腳踝,因為坐著露了一小截出來。
吃到滿足的時候,小腳丫還會下意識地翹一下腳尖。
那模樣乖巧又柔軟,一看說的就全是大實話。
“切,”簡星疏絕不承認自己有點兒受用,嫌棄道,“小姑娘就是婆婆媽媽,想太多。”
“沒有想太多呀。”岑枳撓了撓臉,很實在地打擊他,“你上次被我同桌……”岑枳把“單方麵毆打”這句話艱難地咽了下去,“不是,是和我同桌打架,我根據你們雙方的傷勢判斷,覺得你以後還是彆打架比較合適的。”
“……?”
“???”
簡星疏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隻覺得這堆零食都他媽喂了狗!
岑枳很識趣地又盤了一顆草莓糖葫蘆,抿緊嘴鼓著臉嚼著糖殼子,嘎嘣響。
簡星疏氣得頭疼,惡狠狠地看著她又點了支煙。
岑枳嚼完最後一顆,突然想起剛被簡星疏帶跑偏的話題,再一次問他:“小叔叔,咱們倆的關係,我能告訴我同桌嗎?”
“……”
簡星疏無語地看著她,突然福至心靈換了個思路,反問她:“小叔叔對你不好?”
岑枳愣了下,趕緊搖了搖頭。
除了經常突然間門的自我,經常看著不太聰明的亞子,小叔叔對她還是很好的。
抿了抿嘴裡甜香的草莓糖葫蘆味兒,岑枳抿了個討好的笑,小聲說:“謝謝小叔叔。”
簡星疏被她笑得心軟了一下,“嘁”笑了聲,又一臉沉重地抿了口煙,聲音低沉,半真半假地說:“你也看見我在簡家很容易變態的位置了,要是被賀知野知道我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小侄女,不是顯得我更變態了?你忍心小叔叔被人嘲笑是個變態嗎?”
岑枳腦子有點兒暈,眼前一個個“變態”重影,最終疊成了簡星疏。
頭大地皺了皺臉,岑枳緊著他最後一個問題勉強道:“……行吧,那我不說了。”
岑枳答應完,簡星疏心滿意足,看她吃得也差不多了:“走吧,送你回去。”
話剛說完,他手機一震。
簡星疏看見小弟熟悉的名字,當著岑枳的麵接起來。
“乾嘛?”簡星疏說,“拜年呢?”
“……”岑枳望著天上的月亮。
對麵嘰嘰呱呱講了一通。
“操他媽的!”簡星疏突然怒道,“這幫傻逼戶口本上都沒人的嗎?大過節的還不消停!”
岑枳嚇了一跳,去看他。
簡星疏看了她一眼,煩躁地對電話那頭說:“你們先頂一會兒,我晚點過來!”
岑枳想他肯定有事,擺了擺手:“你去忙吧,我自己坐地鐵,一站。或者走回去,二十分鐘,都可以的。”
簡星疏猶豫地蹙眉。
岑枳:“才八點半,我平時自己,也會出門的。”
C市的治安一直不錯,時間門也的確還算早,離得又近,簡星疏想了兩秒:“行吧。到家了給我個語音。”
電話對麵的小弟秉著呼吸沒敢說話。
這女孩子的聲音,就是星爺陪著婚檢的未婚妻吧?!這他媽中秋節還陪著人家呢!
果然是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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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星疏急匆匆地走了,岑枳也沒打算再逛,簡單收拾了一下,把垃圾塞進垃圾桶。
那包糖炒栗子她沒動過,乾脆紮緊了口袋,準備直接帶回家。
她查過導航,這片老街商業區東西向都是通的,穿過西巷尾可以走回她現在住的小區。
岑枳拎著糖炒栗子,怪悠閒地往第二條人少些的橫巷走。這一片還沒完全開發好,隻有主街最熱鬨。
快到巷子口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側影。
岑枳眼睛一亮,高興起來,揚聲叫他:“同桌——”
賀知野走的方向,也是回小區的方向,岑枳很自然地想到他們倆可以一起走回去。
可賀知野沒停。
岑枳眼看著他消失在窄窄的巷子口,微愣了下,下意識小跑過去。
少年穿著黑色的衛衣外套,頎長背影在稀疏人流裡很顯眼,岑枳非常確定,就是他。
“賀知野!”岑枳看著他的背影喊。
她想,可能是“同桌”這個詞可以指代好多人,他不確定她喊的是誰。
那背影果然有一瞬的滯頓,卻還是在下一秒毫不猶豫地繼續前行。
岑枳頓在原地,驀地有些無措。
他應該是……聽見的吧。
岑枳遲疑間門,賀知野卻被一個走路看手機的中年男人撞了下肩膀。
“你他媽不看路的啊!”那男人手機一下子甩出去,抬起他的光頭倒打一耙。還不忘擼起袖子,露出一截審美不太行的紋身。
岑枳皺了下眉,沒再猶豫,快跑幾步跟上去:“明明是你……”
她氣有些喘,想說出實情。
賀知野無聲往她身前側了半步。
結果,上一秒還趾高氣揚的光頭,從下而上對上少年視線的時候,喉結誇張地動了一下,腳下跟生了火似的彈開好幾步。
他衝出去撿起自己甩掉的手機,雖然嘴裡還是罵罵咧咧的:“媽的,算我倒黴,碎了一塊屏又是小兩千……”
“……?”岑枳看著光頭變臉似的把戲,迷茫地抬頭去看賀知野。
卻在看見他額角暗紅色的血漬時猛地怔住。
“你……”她下意識地抬手,手指有些不受控的細微顫抖。
可賀知野卻說:“離我遠點。”
少年聲音又涼又沉,眉眼壓得極低,居高臨下看著她說。
岑枳手指頭僵在半空。
從認識到現在,賀知野從沒這樣和她說過話。
賀知野沒給她反應的時間門,邁開步子繼續朝前。
剛剛刺目的暗紅和某個烙在記憶裡的顏色有一瞬的重疊。
岑枳捏了捏手指頭,果斷往前。
她沒再叫他,隻是儘力跟上他。
身後窸窸窣窣的腳步和袋子摩擦的聲音,攪得賀知野煩躁又疲怠。
他乾脆加快腳步,往不好走的窄巷裡繞。
岑枳跟得有點兒費勁,幾次差點跟丟,站在賀知野最後消失的一個岔巷口,有些失落。
遲疑著,她挑了一邊走進去,低聲問:“賀知野,你在嗎?”
這一片已經沒有路燈。
月色浮在青石磚牆上,泛出讓人瑟縮的涼意。
岑枳倒是不害怕,繼續往前走了幾步。
巷子被蟾光切出一片暗影的地方,驀地側出個人影。
岑枳嚇了一跳,嘴微張開,還沒來得及喊什麼,就看清了這人是誰。
她下意識笑起來,慶幸自己沒選錯岔路,小跑兩步過去,叫他:“同桌!”
賀知野眯了眯眼睛,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麼。
小姑娘這會兒下意識的歡喜笑意做不得假。看見陌生人碰瓷,想也沒想他要是不管她,憑她的細胳膊細腿,能不能打得過那個男人,就那麼跑了過來,要替他澄清。
但她和簡星疏一塊兒,一個站著抽煙,一個乖乖坐在石凳上吃著東西,有說有笑的場景,也不是假的。
煩躁、困惑、跼蹐,還有一絲不想承認的,仿佛某個聲音在說“或許……是他弄錯了”的情緒,攪在賀知野胸腔裡。
岑枳見他不說話,小心翼翼地問他:“你……沒事吧?”
“你周六下午去哪兒了?”賀知野壓著眉眼,聲音低淡問她。
周六是節前最後一天上課的日子。
岑枳微愣,順著他的意思老實回答:“去,醫院了。”
“和簡星疏?”賀知野平靜地問。
岑枳張了張嘴,莫名地有些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但還是點了點頭。
少年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不出情緒,又問:“你要請假,去醫院,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岑枳愣了下,很慢很慢地,低聲回他,“沒想到,要告訴你。”
賀知野盯著她閃躲的眼神。
沒想到要告訴他。
因為沒必要。
就是個比普通同學物理距離上近一點兒,壓根談不上多熟悉的同桌,所以連和他說一聲的必要都沒有。
青灰月色下,少年長睫覆蓋下來,斂出一片濃沉陰翳,遮擋住所有情緒。
岑枳局促起來。
阿斯有個特征,遇事很少和人商量,通常都是自己做決定。這情況也會讓家人和朋友覺得被排除在外,不被需要,不被在意,不在對方的人生規劃裡。
她也不是沒有因為這個,讓戚舟生氣過,覺得自己沒把她當朋友。
“我下次要是還請假,”岑枳突然很怕他不高興,畢竟的確是她沒考慮周全,趕緊小聲和他保證道,“一定,會提前和你說一聲的。”
賀知野撩起眼,無聲看向她。
賀知野不說話,也沒表情,岑枳就摸不準他的想法,可他額角發縫間門暗紅色的血跡和狼狽的傷口,又讓她忍不住伸出手:“你這裡……”
話還沒說完,她右手手腕就被賀知野攫住。
他突地笑了聲,低聲問她:“我這裡怎麼了?”
岑枳懵懵的,隻覺得手腕上的力道收得有點兒緊。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隨心意,輕聲說:“還是要處理一下的。”
賀知野扯起唇角,拽著她手腕輕鬆帶了下,一下子讓她靠到牆上。
然後慢騰騰地俯下身,頭微斜,溫涼氣息靠近她耳廓,聲音低淡:“這麼關心我?”
逼仄的空間門,高聳的青牆。
靜謐黑暗裡,所有感官都被無限放大。
岑枳貼著牆的脊背冒起一串涼意,和耳後皮膚上本能的陌生顫.栗攪雜在一起。
她頭皮都發麻,下意識掙了下,想讓背離開牆磚一點。
下一秒,膝蓋卻被賀知野腿抵住,右手手腕被他繞過發頂釘在牆上。
他直起身,整個人氣息壓上來,半寸掙紮的空間門都不再留給她。
岑枳心臟都要跳出來,盯著他明暗淩厲的下顎,微張了下嘴,卻發不出聲音。
賀知野不緊不慢地抬手,指背觸上她耳廓,輕輕描了下,嗓音沉涼,笑意輕佻:“喜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