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吃奶糖,身上永遠帶著點兒清甜味兒;寫字一筆一劃像個小學生,字體卻漂亮得像印刷;不在外麵吃一切魚類食品和剁碎了餡兒的肉,看著對吃的很挑剔卻能一連吃五頓麵條;明明對甜食很感興趣,小蛋糕卻不僅隻吃草莓味兒的,還得每周固定時間,周一早周四晚;哄起人開心來完全看不出半點不真誠,偶爾說起實話來又讓人氣得牙癢癢的——
明朗鮮活的小姑娘。
也是個捏著顆奶糖,柔軟指尖抵住他掌心,小心又執拗地塞給他,跟他說“這是定金”的小同桌。
還是個怕自己不和她做朋友,明明成績好得一塌糊塗,還要苦著張小臉做他總結的高一基礎題的小騙子。
或者是個,會在白牆上搞幻燈片似的投影,讓他不要不開心,用字影邀請他明天中午一塊兒吃飯的——小太陽。
賀知野眼皮動了下,盯著樓下一早熄了燈,那麵灰白色的院牆。
畫麵重現。
所以賀知野,為了簡星疏這點兒破事兒,你到底要人小姑娘哄你幾回?
你這敏感矯情的彆扭程度,都不知道誰才是那個軟軟乎乎,得被人哄著慣著的小姑娘了。
況且賀知野,你就是人一同桌。
現在也算是朋友了。
但你還能管人小姑娘交什麼朋友了?
甚至人家認識得還比你早,兩家家長還他媽是熟人。
男孩子垂了下眼睫毛,撚滅那截已經燒到尾,一口沒抽的煙,傾身撐住窗框沿兒,腦袋有點兒失重似的低下去。
無聲地,長長吐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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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自習課的家長會,岑枳乖乖坐在位置上。
講台前站著高文山,右手邊坐著賀知野,前麵是一教室的家長。
整個班,估計整個學校都是,就她和賀知野沒家長來開會。那些需要傳達給家長,再由家長傳達給學生的精神和指示無人接收,於是高文山非常和善地告訴她:那你就和你同桌一塊兒,自己參加家長會吧。
經曆了家長進場的奪目注視,高文山的激.情介紹和表揚,家長們熱烈昂揚的鼓掌和回頭二次研究,此刻進入尾聲的家長會,終於讓岑枳盯著前麵44顆後腦勺,不再那麼緊繃了。
倒是她同桌,似乎一早習慣了這種大場麵,麵對那麼多家長的注目禮,仍舊懶洋洋地癱在他的椅子裡。
那表情淡定得仿佛不是來開家長會的,而是坐在最後一排來聽公開課的。
岑枳悄咪咪看了他一眼,繼續聽家長和班主任的溝通環節。
不知道誰的爸爸問了一句:“高老師,我們家孩子這成績,感覺上個二本都夠嗆啊。您說他初中那會兒學習也還行,不然也不會考上高中。但咱們做家長的也真不能怪他,我看他也學了,也挺認真,但就是考不好啊。您說他以後可怎麼辦啊。”
“茂爸爸,”高文山慢騰騰地說,“您是第一次來給茂逸明開家長會吧?您先彆著急啊。”
“這也是我今天想和各位家長討論的。”高文山說。
“我想啊,學生的職責和任務,的確是學習。但人生,是不是並非隻有學習這一條路。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家長對這句話,其實比孩子們更有體會。當然,單純以我本人的經曆來說,我非常讚同,也非常確定,學習,是一台非常非常好的拓路機。它能讓孩子們站得高一點,更高一點,看清楚岔道有幾條,TA又想踏上哪一個路口。”
高文山笑眯眯地撐著講台:“茂爸爸,您知道茂逸明去年在學校文藝彙演上編導的那出喜劇短劇,在小視頻app上有十萬讚嗎?”
“啊?”茂爸爸茫然。
“您知道他的社交賬號,已經有三萬多個粉絲了嗎?您有沒有想過,從沒正統培訓過舞台編導的茂逸明,將來會是個很好的導演,或者編劇?”
茂爸爸愣了下,嘿著嘶了聲:“我還真沒關注過他這些,我看他擺弄手機電腦就以為他玩兒呢,沒想到我兒子還是個小網紅了?”
底下家長笑,又有人問高文山:“高老師,那我們家那個不爭氣的呢?他可真是一無是處啊。”
岑枳:“……”
是她前桌,馬嘉悅的爸爸。
高文山不緊不慢地壓了壓手:“馬爸爸,不知道您有沒有看過馬嘉悅寫的作文。雖然,雖然啊,他每次都有點兒跑題。但他的切入點和看世界的角度,都非常美好啊,用詞造句也很有自己的想法。現在自媒體這麼發達,他以後完全可以搞文字工作嘛。”
說完又笑眯眯加了一句,“就算文字工作不能做到頂尖,咱們嘉悅交朋友的眼光和能力,是不是一流的?”
馬爸爸愣了下,反應過來之後樂得又搖頭又點頭,和楊垚媽媽一塊兒默契地轉頭,看著身後兩位自己參加家長會的小學神笑。
異口同聲:“這倒還真是。”
賀知野看上去和馬爸爸楊媽媽挺熟,兩位長輩看過來的時候,岑枳看見他稍稍坐直了一些,唇角彎起向上的弧度,一整個熟練掌握社交禮儀的講文明懂禮貌新時代學神大佬。
“……”
岑枳眨巴了兩下眼睛,唇角有樣學樣地彎起來。
講台上高文山回答完馬爸爸的問題,又主動和黨夏媽媽說:“還有咱們黨夏同學,對外界信息始終保持著高度敏.感,連教導主任當年考研三戰才成功上岸都知道,以後就很適合媒體新聞這個方向的工作嘛。”
黨夏媽媽頭一回開家長會被老師點名表揚,都有點兒不好意思呢,又還挺驕傲:“彆說,我自己當年的夢想就是當個娛記。”
一圈兒家長又樂得不行。
“咱們內向靦腆的英語課代表陳菲,說起英語時卻像換了個人,就是個自信又堅定的女外交官。”
“還有初中就是國家二級運動員的趙維佳,統管能力一流的班長李炫,去年參加三市聯合高中生商賽拿了團體二等獎的楊垚……”
高文山一一列舉,就算是家長沒問的都沒放過。
“高老師,”有家長笑著說,“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家那小兔崽子這麼優秀呢?”
家長紛紛認真又玩笑地附和:“我們家也不知道,還以為那小子就會打遊戲。”
高文山也笑,語速慢且認真:“是他們大家,本來就很優秀。”
……
“高老師,好好哦。”
岑枳笑眯眯的,終於放棄了挺直脊背,倆手乖乖擱在膝蓋上的小學生坐姿,歪過身子湊近賀知野,小聲說。
小姑娘氣息靠近,賀知野微頓了下,下頜微斜去看她。
賀知野似乎發現了,當有什麼人,什麼事兒,讓小姑娘本能覺得放鬆的時候,她做陳述或者應答時候的尾音和語氣助詞,也會不自覺地軟乎下來,帶著點綿糯的、撒嬌的意味。
賀知野突然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好像,她認同了這個城市的有些人,發現了這個城市有她喜歡的東西,就讓他生出些莫名的安然來。
“嗯,”賀知野看向講台,無聲彎唇,斜身靠過去,腦袋微歪,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朗和恣肆,低聲同她篤定道,“我也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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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運會前,岑枳給簡星疏發了消息,說這周有老家的朋友來玩兒,周末不能補課了。
簡星疏:【兩天都在?】
岑枳:【啊。】
簡星疏:【我看你挺開心。】
岑枳:“……”
岑枳:【有嗎?】
簡星疏:【抓點兒緊!一個月就那麼四周,這周被你玩掉了,下周末一過又要月考,你這個學習狀態能壓得過賀知野嗎?!】
岑枳為了體現她的緊迫感:【知道了知道了!】
簡星疏:“??”小朋友你還逆反上了是吧??
岑枳鬥誌昂揚表完決心,正要退出微信繼續做物理老師今天發的卷子,沈彥一條單聊的消息就彈了過來。
岑枳左手壓在試卷兒上,右手腕兒抵在課桌沿兒上眨巴了一下眼睛。
和她做著同一份試卷兒的賀知野微斜頭,餘光掃了她一眼。
小姑娘捧著手機,從自習課下課打鈴發到了現在。此刻終於消停下來,看上去卻不是要收手,而是正在考慮該怎麼回複對方。
下一秒,小姑娘偏轉頭來,整個人維持著握手機的姿勢平移,湊近了一點兒小聲問他:“同桌,你明天晚上一直到這個周末,哪天有空呀?”
“嗯?”賀知野微揚眉。
“是這樣的,”岑枳解釋,“我朋友明天來找我玩兒,待到周日才回去,想請你吃頓飯。”
賀知野一頓:“什麼朋友。”
“我發小。”岑枳說。
“為什麼要請我吃飯。”賀知野問。
岑枳眨了眨眼:“他說,謝謝你這兩個月對我的關照,表示一下感謝。”
賀知野眼睫毛微微眯了下,沒說話。
岑枳以為他不信,手機往課桌上一攤,微微朝他那兒推了下:“真的。”
賀知野垂眼。
神顏:【枳枳啊。你就這麼跟他說:為了感謝你這兩個月對我的關照,我從小到大最要好,不是親人勝似像親人的朋友,要請你吃頓飯。】
枳枳。還得跟個語氣助詞啊。
朋友。還最要好。
神顏。還和小姑娘,用的同一部動畫片兒,看著就像個組合的頭像。
“長得好看?”賀知野抬起眼皮子,聲音平緩地問。
“……啊?”岑枳茫然了一下,她同桌的關注點,是不是偏得有點兒遠?但點頭,“啊。”雖然沒你好看,但也是好看的哇。
“這名字,你給備注的?”賀知野又問。
岑枳趕緊搖頭:“不是不是。”
賀知野垂眼,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還是個男的。”
挺篤定。
畢竟女孩子通常沒這麼不要臉,會給自己取這樣的名字。
岑枳不由咽了一口,沒敢說話,甚至有點兒不敢去看賀知野的表情。
也不知道為什麼,賀知野明明看著挺平靜的,她就是沒來由地心虛。
或者是因為她的大佬同桌,就跟難以征服的大海一般,平靜的海麵下常常蘊藏著湧動的暗流。
千萬彆以身犯險,不當回事兒地伸出小腳腳去撩撥兩下。
很容易連人帶船一塊兒翻進去。
岑枳默默拿起中性筆,右胳膊肘壓在自己手機上,一點一點,往自己這邊帶。
胡亂掃了眼和簡星疏發消息前看的那道題,強裝鎮定勾了個答案,訥訥建議:“你要是不想……”
“你緊張什麼?”賀知野突然說。
“我沒緊張啊!”心臟像被人窺見似的蹦躂了一下,岑枳猛地抬頭,語速直逼1.5倍速!
“哦。”賀知野頎長白皙的指節伸到到麵前,指尖在她卷子上不輕不重地點了點,唇角勾了下,活像個吊兒郎當的大少爺,懶道,“這題,選A。”
“?”
岑枳慢吞吞地低下腦袋,看見卷子上那道給了兩個單匝線圈半徑,給了有效麵積,隻是讓她判斷一下穿過倆線圈磁通量之比,她還要堅毅地棄A選C,就顯得她上回月考成績是買來的,選擇題。
岑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