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話音倦怠又懶散, 和他一本正經的臉,沒有半絲匹配。
岑枳眨巴了兩下眼睛,慎重推導出他的意思:昧著良心誇你,是對誠實品質的一種侮辱。
“……”
岑枳深呼吸, 有種明明沒進入另一個新空間, 卻急需空氣, 憋得慌的感覺。
“嘿!枳姐, 禮堂門口那些花籃兒, 都是你朋友送的啊?”一邊的趙維佳拿了陳菲手機, 見賀知野和岑枳在這兒,過來打招呼。
岑枳那點憋悶肥皂泡泡似的, 被“花籃”兩個字一下子戳破。
“啊, ”岑枳皺了下小臉,捧著花冠扭過點兒腦袋,回趙維佳, “是的。”
賀知野揚了揚眉。
那花籃的……一言難儘,果然連他小同桌本人, 都很嫌棄。
趙維佳一聽, 笑得像個盒子:“那兩排送給咱們班的都挺好看, 怎麼那個單獨送給你的,就那麼……彆致呢。”
“……”岑枳開始慶幸,這個花冠是相對柔軟的,可以像帽兜一樣,往裡攏一點,再攏一點。
避開彆人的視線。
畢竟連她都覺得,趙維佳這句話裡的“彆致”,不是字麵的意思!
一中的集體活動和課外活動都不少, 每一樣,學校都本著辦都辦了,就得辦好的宗旨。所以每年的文藝彙演,大家都挺重視。不光學生來看,也會給有空來參加的家長們預留位置。
有些家長,就想給自家孩子和孩子所在的班級搞點花籃橫幅助助興,這個傳統就保留了下來。
戚舟和沈彥本來是今天就要到的,還要看她演出。
結果航空交通管製,航班晚點,沈彥隻好讓他的祝福單獨出鏡,倆人晚上才到。
可岑枳也不知道為什麼,沈彥要送個花團錦簇的七彩玫瑰花籃給她。
關鍵那花籃紮的方式,還是個詭異的圓形。
從中心點的大紅色開始,依次是橙黃綠青藍紫,層層外擴。頂端懸掛了兩撇純白色的絲帶,絲帶上兩句酸文假醋的諧音藏頭詩:
參差錯落中,隻言片語意;
醉舞狂歌歡,傍柳隨花戲。
橫批:岑枳最棒!
整個花籃從形狀到配色到文字,都有種不顧她死活,豁出生命在綻放的堅毅。
當時,岑枳上一秒還在和彆的同學一塊兒傻樂,在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尷尬得隻想逃走!
結果,她同桌,賀知野卻說:“挺好。”
岑枳當場嚇了一跳,想象力豐富地腦補出:賀知野竟然也是這種審美??
他以後不會也給自己送這種造型的花束吧??
……
但現在,岑枳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賀知野還是有審美的。
他看見她的食人花造型,還是誇不出口的。
岑枳鬱悶地想。
賀知野的“挺好”,當然和岑枳不在一個頻道上。
他隻是在看見這個七彩保加利亞玫瑰花籃的時候明白,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又貴又不好看又不招人待見的東西存在。
這個認知,讓他潛在的莫名其妙的戒備,在看見“神顏”同學的審美之後,降到了一個合理閾值。
帷幕前的團體唱跳已經過了大半,茂逸明根據演員站位,指揮大家排好隊。
為了給下一組選手騰地方,沒演出的同學也得回觀眾席了。
岑枳幾乎沒挪窩,轉了個身,站在隊伍最後一個。
視線被花冠擋著,隻看得見前麵同學的後腦……花托。
視線裡看不見正常人類,岑枳想,賀知野應該也和趙維佳他們一塊兒去觀眾席了。
帷幕前唱跳音樂結束,台下掌聲口哨尖叫四起。
主持人上台串場,舞台和帷幕後麵的後台燈光特意調暗下來,好讓他們班男同學上場布置道具。
舞台很快布置完,主持人說完串場詞,開始報幕。
後台也安靜下來,一排“花花草草”乖乖等上場。
岑枳小尾巴似的跟在最後,莫名想到以前看的恐怖片兒。
站她這個位置的人,通常都是炮灰,是一開場就要被鬼抓走噠。按照恐怖片兒定律,隻有等待會兒上了台,她才會被大家發現不見啦。
想想還有點小刺激呢。
不成想,她飛散的腦補下一秒就成了真。
一隻爪子隔著她厚實的毛絨料子,突然從背後抓住她手腕。
岑枳懵了下,腳步一頓,下意識順著抓她的方向偏過腦袋看去。
“爪子”很快鬆開她手腕兒,熟悉的清冽味道,比眼睛看到的更快出現。
輕嘈又安靜的昏暗後台,賀知野突然出現在她能消化一切生物的花冠裡。
少年整張臉在暗光下蒙上噪點,像老電影裡不用任何濾鏡打光,依舊耀眼的男主角。
他抬手,輕扯著她腦袋頂上的花冠沿兒往下壓了壓,人跟著彎腰俯下身,低聲同她說:“衣服談不上好看。”
“但你穿,”賀知野笑了下,聲線低蕩,“挺可愛的。”
-
舞台上的岑枳,全程保持一種麵無表情沒有心的呆滯感。
連來看演出的家長和校領導都小聲交流起來:“你看那朵食人花演得多好,就她最像一株植物。”
茂逸明推了推眼鏡。
隻有他知道,這是為什麼。
隻、有、他!
岑枳之所以這一場演技巔峰,完全是因為臨上場前,被賀大佬抓住,
親、了、一、口!
這他媽哪裡是演技了得,完全是本色出演啊!
岑枳同學,絕對是驚呆了!
他當時站在整個演出隊伍最前麵,看得最是清楚。
因為服裝的關係,演員們視線受阻,彆人的同桌都從側門下了後台的時候,隻有賀大佬,隻有賀大佬始終站在岑枳同學身後,根本沒下去!
一直到舞台前後燈光調暗,演員上場,大佬終於伸出了魔爪。
為了掩人耳目,大佬還拽著岑枳同學的花冠沿兒,把倆人結結實實擋了起來。跟著俯下身,這樣那樣,那樣這樣了好幾秒!
果然,攢了18年的男人玩兒得才是最花的!!
完事兒之後,岑枳同學也沒什麼很大的反應,甚至有一種習以為常的恍惚感。
怪不得岑枳同學要把錢數得清清楚楚。
畢竟對女孩子來說,小情侶之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茂逸明又推了推眼鏡,鏡片上掠過兩道智慧的光,暗暗思忖:原來搞愛情,也蠻有意思的!
他們班這出偶劇,雖然沒有上一個節目的舞台那麼炸裂,但總體走的是溫馨搞笑親情路線,又有不少家長也在觀演行列,所以反響也相當不錯。
岑枳和大家一起在掌聲中謝完幕,第一個走下台,直到進了換衣室還在想:賀知野那句“但你穿”後麵,跟的到底是什麼。
她是豎著耳朵想好好聽的,結果當時台下不知道誰,吹了聲又長又銳的口哨歡迎他們上場,賀知野低低淡淡的聲音,一下被擠出了耳蝸。
於是她在舞台上,全程維持著這種推導的沉思狀態。
現在想來,還真有點對不住大家。她演得完全不在狀態啊!
可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挺想知道的。
但要是再特意問一遍賀知野“剛剛上台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會不會太奇怪?會不會哪裡顯得不太對勁?會不會顯得她特彆在意?
在意?
岑枳回神似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微微愣了下。
所以……她是這麼想的?
岑枳有種七竅突然通了六竅的豁然感,機械地抬手,撓了撓……還沒來得及拆下來的花冠。
“枳枳來,我幫你弄。”黨夏已經拆了她的“萵筍葉”,脫了人偶服,過來幫還沒“出戲”的岑枳拆裝備。
岑枳自己拆掉花冠,乖乖轉過身。
“噯?”身後,拉鏈的聲音上上下下好幾回,卻始終卡在同一個位置停下,“完球。”黨夏歪過身子對岑枳說,“大概上台前扯麵料的時候我太用力,現在那一段拉鏈完全卡住了。”
岑枳抓牢肩膀上的料子,費勁地擰過腦袋去看。
卡住的地方在上段兒,也沒辦法直接脫下來。
“怎麼啦?要不要幫忙啊?”班裡其他幾個女孩子擠在置物櫃邊上,邊穿自己的衣服邊問她們。
“沒事兒,小問題。”黨夏“唰”得一下,又幫岑枳拉了上去,“枳枳你等會兒啊,我去給你弄把剪刀。”
“啊,好。”岑枳乖乖點頭。
黨夏風風火火地跑了,她們也要把換衣室空出來給彆的同學用。
陳菲本來想等岑枳一塊兒,但岑枳說:“不用啦,你快回去吧。趙維佳不是說,”岑枳“嗬”了一聲,學起趙維佳的語氣,“‘你最好一結束就趕緊回來拿你的手機,不然我給你帶男廁所去啊’。”
“……”陳菲臉一紅,小聲,“好吧。”
岑枳穿著人偶服,行動有點兒笨拙,拎著褲腿,坐到兩排置物櫃之間的橫椅上。
就算待會兒有彆人來用換衣室,她坐這兒也不礙事。
下個節目是高一一個男生的脫口秀,岑枳聽見隔了層牆的陣陣笑聲。
“過來過來,這兒沒人了。”
“要不要晚點再去啊,老師不是說提前兩個節目來換衣服嗎?不然待會兒和彆人撞了。”
幾個女生的聲音,從門口走到裡麵,有點兒耳熟。
岑枳微愣了下,想起有回體育課買水,在小超市聽見過。
是簡芷珊幾個朋友的聲音。
果然,“芷珊的小禮服要換上才能做妝造啊,先用一下唄。”
“反正沒人,先換了有什麼關係。”
“快,鎖門鎖門。”哢噠一聲。
四個女生發型各異,穿著校服,圍住披散開頭發的簡芷珊,幫她拿脫下來的校服,捧著小禮服等她換。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倆手撐著長椅麵兒,正要站起來跟她們說一聲“其實這裡還有個人”,就聽見有個女生說:“誰把那個醜不拉幾的人偶服扔櫃子那兒沒拿走啊。”
“?”
岑枳低頭一看。自己兩條腿撐著寬鬆厚實的人偶服,膝蓋前麵還有一條橫椅擋著,按她們說話的位置看過來,她上半身被置物櫃擋住,的確是挺像扔在這兒的一件人偶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