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醜不拉幾,是什麼意思?
明明連她同桌都隻說是“談不上好看”。
岑枳鼓了鼓腮幫子,倆手撐得更起了一點兒。
“管他們呢,”短發女生說,“笑死,那個偶劇演食人花的岑枳怎麼那麼呆啊。”
岑枳一頓,起身的動作停住。
她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被人背後討論,本人就在現場的狀況。
腦子儲存的社交情境再多,也像是個沒有自主計算意識的AI,能調取的隻有學習過的算法,一旦碰上新的,就隻能虛心地回複用戶一句:原來我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
岑枳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是立刻出現好,還是就當自己是件“人偶服”,等她們聊完再走。
免得……大家都尷尬?
“噓噓噓——”女生裡的高馬尾趕緊食指抵住嘴,“彆亂說。”
怕簡芷珊不高興,又用眼神示意同伴:你忘了上次體育課,賀大佬怎麼“平靜請教”我們的了?
“又沒彆人在。”短頭發嘟囔了一句,又討好似的對簡芷珊說,“再說了,本來就很呆啊。女生去演那種角色有什麼意思?當然是像我們芷珊這樣,穿得像個小公主,漂漂亮亮坐在聚光燈中央彈鋼琴才像個女主角啊。”
已經換上小禮服,始終沒開口,這會兒等著彆人幫她拉身後拉鏈的簡芷珊,終於反手偏了下自己的頭發,淡聲說了一句:“小心一點。”
“放心吧芷珊,”短頭發擠到她身後,“不會夾到你一根頭發的。”
“……”高馬尾撇了撇嘴。
簡家有個投資的精裝修公寓快收尾,短頭發為了證明自己比她哥哥牛逼,想從簡芷珊這兒入手,讓簡家公寓用她家的家具。
所以最近那個狗腿得呀。
像是覺得一向清高話少的簡芷珊,在聽見自己拿岑枳和她比的時候終於有了點兒反應,絕對是找準了方向,短頭發再接再厲:“我發現男生真的很難拒絕主動的女生。聽說開學的時候,是岑枳硬要坐在賀知野旁邊的,兩個人這才做了同桌。”
“我們班居然還有那麼多男生說她長了張國民初戀臉,我看她也很普嘛,哪裡比得過你啊。你初中那會兒跳小天鵝的時候,哪個男生不把你當女神啊。”短頭發小心幫簡芷珊拉好拉鏈,又仔細整理起她禮服腰線以下的流蘇,“月考之後我朋友好奇去看過她,聽說她連周五都穿著校服,一點都不會打扮。而且家長會都沒父母來,她不會是什麼貧困特招生吧?”
簡芷珊眼皮動了下,沒說話。
“……”高馬尾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不是,拍馬屁也講點兒實情好不好?
簡芷珊是挺優秀的,長得漂亮家世也好,從小被培養出來的各種才藝,糊弄糊弄外行也絕對沒問題。
但那個叫岑枳的,也沒那麼差吧?好歹上回月考的年級大榜她也看過,人家那個數學滿分的單科,就比學神少了三分的總成績,扔省裡都是頭部存在了好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有點兒煩這種塑料姐妹的無效社交,高馬尾不太爽地想。
再說了,除了表情呆滯一點——真的太像沒有感情的植物了,跑步左搖右晃不協調一點——她絕對沒有說大佬同桌壞話的意思啊,自理能力差一點——連鞋帶都要賀大佬幫忙係,岑枳的顏值,還是很在線的哇。
至少和簡芷珊比起來,岑枳那種是她更喜歡的長相類型。
高馬尾看了一眼簡芷珊,甚至覺得,自己認為簡芷珊好看,是因為她下半張臉,和岑枳有點兒像。
短頭發說了一大堆,簡芷珊又一副雲淡風輕油鹽不進的樣子,她隻好換了個攻略思路:“對了芷珊,聽說你們家和賀家很早就有合作,你媽媽和賀媽媽還是朋友。那你和賀知野豈不是從小就認識,青梅竹馬?”
說完,還朝簡芷珊曖.昧地笑了下。
簡芷珊淡淡掃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岑枳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裡,撐著長椅麵兒的手掌放鬆了力道,速度有點兒慢地眨了下眼睫毛。
“噯?”門把突然轉動,黨夏的聲音隔著門,“怎麼把門鎖啦?”
附和笑鬨跟被人突然摁了暫停鍵似的一頓,幾個女生同時看向鎖起來的門。
“枳枳——”黨夏敲了敲門,“你在裡麵嗎——?快來開媽媽一下——”
“……”
岑枳一倍速眨了眨眼,裹得厚實的兩條腿往前一抻,不太靈活地撐住椅子站起來。
木質長椅輕撞鐵皮置物櫃,密閉換衣室裡不太明亮的光線下,綠油油的人偶服活了起來,幾個女生嚇得一抖。
“誰在那裡?!”
“啊——鬼啊!”有個膽小的甚至率先喊了起來。
岑枳對尖銳的噪音格外敏.感,皺著臉偏了下腦袋,邊用手捂了下耳朵,邊抬起右腿,跨過橫在麵前的另一條長椅:“彆怕,我不是……”
“啊、呀?”岑枳後知後覺,慢吞吞發出平緩而又納悶的語氣助詞時,左小腿已經按自己的主意絆上了長椅,整個人重心朝左嚴重偏航,斜斜朝地麵栽下去。
岑枳下意識用手掌一撐,雖然卸了點力,右膝蓋還是重重磕在了地磚上。隔著植絨料子,都聽見清晰的一聲“咚”。
整張長椅都被她帶歪,椅子腿在地磚上劃得嘎吱亂響。
“什麼情況?誰啊到底是?”
“好像……好像就是那個岑枳……”
“???”
“枳枳你沒事吧?”黨夏聽見裡麵的動靜,擔心起來,重重拍了兩下門,“是不是還有彆人啊?麻煩來開下門啊!”
“我沒事——”岑枳倆手小心撐著地磚,又不敢用力亂動,努力大聲回黨夏,但因為低著頭,聲音有點兒悶。
喊完,才小心往右翻坐到地上,順勢把那條還勾在長椅上的左腿也抬下來。
她這個機體協調能力,小時候沒少摔過跤。
最嚴重的的一回,她從學校樓梯上滾下去,當時自己站了起來,隻覺得磕在樓梯上的左腿脛骨比以前磕碰來得疼。也沒在意,直到放學回了家似乎更疼了才和趙桑晚說。
趙桑晚站在廚房裡,一菜刀劈進砧板,手都沒擦就過來,一把將她抱上了沙發,蹲下去挽她校褲腿。
窩沙發裡還沒個抱枕大似的小姑娘,細細白白的小腿,腫脹得連寬鬆校褲都快挽不上去。趙桑晚抬頭看她,聲音都哽了:“你這孩子怎麼……”
小岑枳看著蹲在她麵前,眼眶發紅,眼裡亮晶晶的趙桑晚,很慢地眨了下眼,嘗試說:“媽媽,對不起。”
還小心翼翼,用上周末剛學的安慰人的技巧,伸出軟乎乎的指尖,戳著她下眼瞼擦了下,真誠地問:“現在,是要再抱抱您嗎?”
“……”趙桑晚哭笑不得,和她說,“哭和怪你,不是生氣。”
小朋友茫然地點了點頭。
聽趙桑晚叫她坐著不要動,聽趙桑晚打了120,又打給岑景川。又聽趙桑晚說,以後就算是有一點點不舒服,也要告訴他們。
去醫院照了CT才知道,她脛骨輕微骨裂,但因為胡亂走動,軟組織挫傷嚴重導致局部內出血,才讓小腿腫脹得這麼厲害。
於是趙桑晚和岑景川照例又被醫生數落了一頓,問他們是不是不想要小孩兒的腿了。
後來她就學乖了,摔了磕了先彆著急動,緩一會兒看看是不是疼得比平時都嚴重,後續再觀察磕碰的地方,淤傷有沒有明顯變化。
畢竟她以為的“沒事”,經常給人帶去麻煩。
於是此刻,岑枳感受著右膝蓋和左手腕兒的隱隱輕痛,老老實實坐在地磚上,一動不動。
“同學,麻煩你讓一讓,我們要進去換舞蹈服了。”門外,又多了幾個陌生女孩子的聲音。
“怎麼了?乾嘛擠在這兒不進去?”幫跳舞女生拿道具的兩個同班男同學過來。
“不好意思啊,”黨夏說,“我朋友好像被人反鎖在裡麵了,要不我去找老師要鑰匙吧。”
“啊?”一個男生說,“那快走,我跟你一塊兒去,還有兩個節目就是她們了。”
“我留下,實在來不及就先撞門。”還有個男生說。
岑枳迷茫地抬頭看著她們五個,試著建議:“麻煩你們,開一下門?”
屋裡的幾個女生:“…………”
門外,岑枳的朋友一副誓要為岑枳討公道的氣勢,新節目的同學也著急進來換衣服。
門裡麵,岑枳也不知道摔得怎麼樣,反正完全不準備站起來的樣子。
“怎麼辦怎麼辦啊?”短頭發去看簡芷珊,簡芷珊卻偏轉視線,低眼看了下岑枳。
“還能怎麼辦?開門啊!”高馬尾說。老師一來,這事兒不是更複雜了!
她說完,掃了眼到這會兒還一言不發,仿佛事不關己的簡芷珊,歪了歪嘴,一旋身,跑去開門。
“開了開了!你們兩個不用去了!”
已經跑出去的黨夏趕緊跑回來,跑近了,高馬尾才發現她手裡還拿了把剪刀。
“??”高馬尾識趣地一閃身,立馬給她讓出一條通道。
岑枳:“夏……”
“你們誰把她欺負到地上去了??”黨夏先發製人,剪刀作手,對著幾個女生指指點點。
岑枳:“不……”
——“不是我們推的!是她自己摔的!”
岑枳趕緊點頭。
黨夏:“她一個人好好在那兒坐著能摔倒??”
岑枳:“還真……”能。
——“她自己站起來被椅子絆倒的!!”
“肯定是被你們嚇的!!”黨夏斬釘截鐵說完,又對著岑枳擠了擠眼睛。岑枳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大概率沒受傷。但一直沒來開門,肯定受到了心靈的創傷!於是黨夏心安理得地審判起她們,“她剛剛說‘沒事’的時候聲音都悶了!肯定是因為痛苦!!”
“……?”岑枳腦袋嗡嗡的。
“哇,原來不開門是因為在裡麵欺負人啊?”
“咦?這不是那個自封小公主的簡芷珊嗎?”
“就是那個跳了十幾年芭蕾,還做不好鶴立的簡芷珊?”
“你說誰呢你?”
“我指名道姓了呀,你聽不懂中文?再說我說你了嗎?皇帝不急太監急。”
“??你說誰太監呢??”
換衣服哪有吃瓜有意思,幾個也是高一的女生抱著舞蹈服戰鬥力十足。
“哎喲小姑奶奶們,你們彆吵了,要不先看看那位還坐地上的同學?”兩個跟進來的男生勸道。
“是她們要跟我們吵啊,怎麼,事實還不許人說啦?”
“……”不同的聲音混在一塊兒,直往她耳蝸裡鑽,岑枳閉著眼睛頭低下去。
真想自己站起來算了,又怕真有點兒什麼問題,她在這兒可沒人能照顧她。
猶豫間,像有人突然劃開嘈雜,輕握住她肩,蹲到她麵前:“哪兒疼?”
熟悉的清冽氣息,聽不出情緒的沉淡嗓音,岑枳一愣,睜眼看過去。
賀知野半跪在她身側,眉眼壓低看著她,漆黑眸底晦暗不明。
岑枳顫了下眼睫毛,乖乖回他:“左手手腕還有一點點不舒服,右膝蓋剛剛還疼,現在……好像沒什麼感覺了。”
賀知野握著她右肩的手指頭緊了下,又很快放鬆力道,嘴角仍拉得微垂:“那還能自己走嗎?”
岑枳認真想了下,臉上沒有半點兒不舒服的表情,眨巴了一下眼睛,真摯又淡定地對他說:“那我也不確定哦。”
賀知野微頓。
看見賀知野就已經安靜下來的一圈兒同學,此刻無比懵逼地看著岑枳:“……?”
不是,同學,這屋子裡怎麼突然聞起來茶香四溢的??
賀知野盯著她頓了兩秒,突地輕聲笑了下,微偏頜舔了舔唇,然後垂眸看著岑枳,唇線上翹的弧度還沒消下去,旁若無人地問她:“那我抱你。”